第1章 逆流之海(1 / 3)

走過千萬年無法消散的寂寞煙雲,你信不信世界上仍有那麼一個人,等你在時間盡頭?

1

飛機在C城上空盤旋已久,景夜又向空姐要了一杯果汁,不禁皺起眉:“到底還要多久?”

聽見她抱怨,身旁的展戍不由得摘下眼罩,笑著說:“快了,等霧氣再散一散,差不多就能著地了。”

見展戍如此說,景夜撇嘴:“你怎麼知道,你不也五年沒有回來了?”

展戍仍是淺笑:“不信我們等等看。”

飛機在十五分鍾後著陸,去拿托運的行李的時候,景夜不甘心地衝他的背影做鬼臉:“不過是歪打正著而已!”

然而說歸說,還是要緊跟上展戍的步伐,盡量不被人潮擠散。

這是景夜時隔五年後再度來到C城的機場,若要仔細計算,應該是平生第二次。她雖在這裏生活過十三年,但回想第一次步入這裏,卻是因為要離開,還是不免有些感慨。

這次回來,展戍選的是夜機,說是晚上少些人搶出租車,卻沒想到出了機場,等車處還是人滿為患。

站在景夜身旁的是個女生,和她差不多的年紀,此刻正一邊排隊,一邊和男朋友打電話消磨時間:“對對對,因為天氣不好晚點了嘛!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動一下,不在原地等我,我到了絕對要你好看!”

女生臉上滿是幸福,景夜不由得有十幾秒的愣神,展戍輕拍她的肩膀:“老同學來接我們,不用等車了。”

景夜乖巧地跟在展戍身後,走出幾步,忍不住回頭,恍惚間記起似乎也曾有一個人,揮舞著拳頭要她保證要在原地等他。可是那一天,她等來的卻不是他,而是永遠不願回想的黑暗記憶。而自那個瞬間起,景夜便覺得,如果說人生是由漫長的血與淚堆築而成,那麼,她已無血無淚可流。

良久,僵在原地的景夜狠狠搖了搖頭,跟著展戍走了。

來接他們的是個同展戍差不多年紀的男人,景夜記得這是展戍的大學同學劉煒。一行三人上了他的奔馳,展戍坐在副駕駛座上,景夜獨自一人待在後座倍感無聊,便專心聽起他們的談話。

無非是些生意上的瑣事,展戍回來C城拓展事業,新公司準備拍宣傳片打開市場,急需一批廣告模特,恰好這位老同學在藝校工作,便說能推薦幾個合適的來試鏡。

劉煒望了望後視鏡,話鋒一轉,調笑道:“喏,說到適合的人選,小夜不就是嘛,還非得在外麵找。小夜是剛回來吧,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景夜一愣,微微思索一會兒,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沒什麼打算,劉叔叔有什麼建議嗎?”

“就不知道你愛不愛念書呢?”

“嘿嘿,這個嘛,不大好說。”景夜偷瞟展戍一眼,他望向前方,似乎沒注意聽他們的對話,景夜便大膽道,“其實,不算愛念書吧,我比較喜歡看閑書……”

“那不如來我們學校學表演?我們學校混得最好的那個小姑娘,現在已經進了全國數一數二的經紀公司,風頭可勁了。”

說到這兒,劉煒不由得意味深長地一笑。景夜對此沒太留心,隻輕輕搖了搖前座的展戍:“展叔叔,我可以報考藝校嗎?”

展戍似乎正思考著別的事,良久,才幽幽應道:“沒問題,隻要你喜歡。”

2

房間定在城中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劉煒還在停車場停車,展戍則去前台辦理入住手續,景夜隻好百無聊賴地坐在大堂裏東張西望。

C城的美女還是如往日般名不虛傳,難怪在G城時,老有同班同學說,去C城旅遊過就後悔在家鄉找了女朋友。彼時景夜嗤之以鼻:“膚淺!”然而今天回來,她才知道那所謂的膚淺,倒也是真心誠意。

正想著,展戍已拿著房卡走過來,兩間房相鄰,大約沒有人比展戍對景夜更貼心了。

放好行李,洗完澡,劉煒提議出去吃消夜,想起飛機上味同嚼蠟的飛機餐,景夜不由得可憐兮兮地拽了拽展戍的襯衣角:“我也去好不好?”

展戍心領神會,笑道:“那就一起去吧。”

五年未回來,C城的一切都顯得熟悉而新鮮。景夜琢磨著這樣的說法多少有語病,卻找不到更好的話語來描述此刻的心情。

他們點了最著名的香辣蝦和泡椒牛蛙,景夜一副口水都要流出來的模樣,被劉煒笑話:“沒想到你這麼瘦,還這麼能吃呀!”

聽罷此言,景夜得意地搖頭晃腦:“怎麼樣,你嫉妒?”

展戍見她說話沒大沒小,不由得低聲嗬斥,好在劉煒並不在意:“我說展戍你也忒認真了,我不過大景夜十來歲,和小哥哥開個玩笑,別這麼嚴肅。”

聽見劉煒這般扮小,景夜不禁鄙視道:“對啊,小、哥、哥!”

展戍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出奇的和諧,也就任由景夜和劉煒鬧騰個夠。

回到酒店已是淩晨三點,景夜換了睡衣爬上床,這才想起隨身帶的雜誌都放在展戍的行李箱裏,又爬起來去敲隔壁的門。

她穿著一件大號T恤,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展戍出差去關島時買給自己的,上麵傻乎乎地印著“I LOVE GUAM(我愛關島)”,看上去有股天真的喜慶。景夜很喜歡這件衣服,卻因為尺碼太大,隻能當睡衣。

夜已闌珊,酒店的走廊可以聽到自己的腳步聲,景夜在展戍房門外踟躕了一會兒,最終鼓起勇氣拍了拍門:“展叔叔,你睡了嗎?”

此刻展戍仍在房裏工作,並沒有睡下。自多年前那件事發生後,他失眠得愈加厲害,平時要靠藥物才能睡幾個小時。今天他的藥恰好吃完,也沒有時間去開新的,隻好以工作打發漫漫長夜。

見房裏無響動,景夜隻好加重力道,沒辦法,誰讓她不看書就沒法入睡呢。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小癖好,她的這個,勉強還算高雅。

大約過了半分鍾,門總算開了。走出來的展戍見景夜套著件大T恤裸露著長腿站在走廊上,不由得皺起眉:“怎麼這樣就出來了?”

景夜不好意思地吐舌頭:“太急,忘記換衣服了。”

聽景夜道明來意,展戍將旅行箱裏的雜誌遞給她,末了,深深看了她一眼:“記得早點睡。”

景夜見他沒有生氣的跡象,如蒙大赦,趕緊接過雜誌,一溜煙跑進了房間,剩下還未關門的展戍,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背影越來越像她了,展戍癡癡地想。良久,又是一陣自嘲的冷笑,想怎樣,毀掉一個還不夠,還希望再來一次?

空曠的走廊裏,展戍抱著頭慢慢蹲下,渾身一陣又一陣地顫抖。

3

隔日清晨八點不到,景夜便被酒店服務叫醒,起來憤憤地穿衣,這才想起之前答應了陪展戍去看新公司的辦公室。

他在G城的事業如火如荼,本沒有必要再跑來C城折騰自己一次。景夜曾疑惑地問他為什麼,沒想到他卻說,因為C城是他的根。良久,又對她強調:“也是你的。”

或許展戍說得沒錯,C城的確是她的根。可對她而言,在這座城市十三年漫長的歲月裏,說得上是愉快的,也許僅有最初那懵懵懂懂的九年。

因為無知,所以歡愉,世事大抵相同。

洗漱穿戴好,景夜去敲展戍的門,此時展戍早已整理好隻等她來,景夜不禁訕然:“等了很久?”

“也沒有。”展戍合上筆記本電腦,轉頭對她微笑,“隻是在想明天要不要讓酒店六點叫你起床。”

“你太陰險了!”景夜抓起床上的枕頭丟他,被展戍一把接住,“真是沒有長大,以前說要跟我走時,不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嗎,竟然越活越小了!”

景夜不由得噤聲,良久,換作一副哀愁的模樣:“是啊,你對我太好了,所以我越活越小了。”

展戍明白景夜是故作憂傷,也懶得拆穿她,將電腦放入包內:“再說這些有的沒的,就沒早飯吃了。”

景夜不屈不撓:“我說真的,你對我很好,展叔叔,好到讓我忘了很多很多事,包括不應該忘的。”展戍以為她又想起了以前吃過的苦,不由得心軟,站起來揉了揉她的頭發:“好了,別想了,我們該出門了。”

見他下如此狠手,景夜不禁凶相畢露:“我才弄好的頭發啊!我恨你!”

一路打打鬧鬧下樓,景夜興致不錯,樂嗬嗬地追問展戍:“你說到哪家吃?不知道過去那家還在不在,他家的皮蛋瘦肉粥我好想念啊!”

展戍也就淡淡應允:“就去你說的那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