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
1
搬家後第三天,藝校正式開學了。
景夜指了指地上堆著的兩個皮箱,不無遺憾地向展戍感歎:“才搬來沒幾天,就又得搬走了,受罪啊!”
展戍還在看報紙,不禁丟給她一個白眼:“是你自己要住校,沒有人趕你走。”
“這你就不懂了,展大叔,不住校的學校生活是不完整的,我還想多認識幾個人,拓寬一下交際圈呢!”說罷,景夜抹了抹頭上的汗,“嘿嘿”笑了起來。
展戍拿她沒辦法,隻好放下報紙下樓取車:“我先下去,你趕緊收拾好東西下來。”
景夜點點頭,眼見展戍消失在門口,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散。
這些天她睡得都不好,總是夢見程嶼那日被警察帶走時的模樣,明明被架住了雙手,卻還是拚命掙紮。
景夜攥著手機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經過自己的身邊時,程嶼忽然安靜下來,眼中似乎湧起一陣濃霧:“其實,我來隻是想告訴你,我以前說的那句話不變。”
說罷,程嶼笑笑,順從地跟那兩名警察下樓協助調查。臨近電梯口,景夜還能聽見他不大的聲音:“麻煩你們幫我打這個號碼聯係我爸爸,謝謝。”
話音剛落,景夜自心中鬆了口氣。他真的長大了,懂得在何時使用自己的特權。
景夜想著程嶼正出神,展戍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景夜清醒了幾分,對著話筒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剛才去了個廁所,馬上就下來。”
行李本來不算重,又有電梯,景夜沒費什麼力氣,便把東西拖下了樓。
眼看車子駛過了路橋,景夜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超市:“放我在那裏下,我買些東西,然後自己去報到。”
展戍蹙眉:“為什麼?”
“因為我怕你的車太招人眼呀。”景夜眨巴著眼笑。
展戍斟酌片刻,覺得她的話有道理,於是讓步:“好,但這裏離學校太遠,還是換家近一點的超市吧。”
景夜明白這是展戍的底線,笑嘻嘻地點頭,直到車開到離學校還有半條街的地方,才下來。
“那麼,周末見咯!”景夜瀟灑地揮揮手。
展戍見她越走越遠,腦中繃緊的那根神經不由得慢慢鬆開,正打算掉轉車頭離開,偏頭,卻發現座位上有什麼東西。
他伸出去的手不禁哆嗦起來,當他拿起景夜落下的那枚發夾時,上麵鑲嵌的碎鑽幾乎灼傷他的眼。
他最怕最怕的事情,還是無可避免地發生了。想起景夜那張天真的臉,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如此齷齪。
在車裏枯坐了不知多久,展戍終於摸出手機。
“周末別回來了,我現在臨時要出差回趟G城。”
2
看到展戍的短信時,景夜已身在校內。交完亂七八糟的雜費,她把一堆收據塞進包裏,順手拿出手機,才看到展戍發的消息。
反複看過幾遍,景夜收起手機,麵無表情地往公寓走去。她住的是16棟,白色外觀的建築,大約有十來層,剛建好沒多久。拖著行李去乘電梯,電梯門剛打開,幾個衣著光鮮的女生正從裏麵說說笑笑地走出來。景夜無意間瞥見其中一人衣服上的LOGO(標識),咋舌之餘,難免心生遐思。藝校果真名不虛傳,隻怕今天讓展戍送自己進來,旁人都隻當是司空見慣呢。
思及此,景夜不禁輕笑,按下7號鍵。
寢室在七樓,景夜拿著分發下來的鑰匙打開709的門,才發現自己竟然到得最早。最早也好,至少可以選個喜歡的床位。她從小就沒什麼安全感,自然不喜歡靠門,斟酌了一下,她選了右邊靠裏的那張床。
打掃、擦洗之類的事情她做得很熟練,畢竟在遇到展戍之前,她在孤兒院生活過幾年,很多東西早早就學會了。
擦完最後一根床欄,景夜下床把行李箱打開,取出帶來的涼席。鋪好涼席後,景夜才注意到房間裏其實隻有一台小小的吊扇,C城的夏天熱死人,景夜琢磨著是不是該遊說室友裝台空調。因為據劉煒說,這裏不限電。
行李箱裏的東西一點一點挪到櫃子裏,剩下的,不過是一個空空的相框。景夜蹲下身拿起來,不由得有片刻失神。最後她把後蓋打開,才滑落出兩張反放的照片。
這幾年她在展戍身邊,絲毫沒有表露出一絲對過往的緬懷,所以展戍也從未注意到,這個最普通的相框,其實她一直隨身攜帶。
兩張照片都已經很舊了,一張是景夜六歲生日時拍的,吹蠟燭時太用力,整個眼睛都眯了起來,其實並不好看。可身旁父母的笑意是真的,所以她離家時帶走了它。還有一張連景夜自己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拍的了,孤兒院孩子的大合照,除了院長,大家的笑容都斂得很緊,不過景夜還是覺得它很好看,大概是因為裏麵有程嶼。畢竟,這是他們唯一的合照。
程嶼,景夜的心猛地一沉,緩緩閉上眼睛。
大概是累了吧,沒多久,景夜便躺在寢室的床上睡著了。
抱著那個反放照片的相框,她睡得很沉。那一覺從上午持續到黃昏,因為當她被一陣開門聲驚醒時,窗外照進來的太陽光已變成金紅色。
她睡得頭昏腦漲,逆著光,很難看清門口那人的模樣,隻依稀感覺她推門的動作很輕,看起來很有修養的樣子。不知為什麼,景夜的腦中忽然浮現出很多很多的白鳥,那些鳥撲扇著翅膀,直衝雲霄。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看著在床上坐直的景夜,站在門口的宋媛不由得有些驚慌,她本以為寢室裏沒人。拖著兩隻笨重的編織袋的手就這樣可憐巴巴地僵在了半空中,眼見景夜不緊不慢地爬下床向自己走來,臉居然緋紅成一片:“你、你好,我叫宋媛。”
聽她這樣說,景夜一愣,很多年了,她沒有再見過這樣一雙眼睛,像當年程嶼擁有的那樣澄淨的眼。良久,她清了清喉嚨,衝宋媛微微一笑:“你好,我叫景夜。”
其實很多時候,第一眼會決定許多事情,於愛情如此,於友情亦然。景夜的第一眼告訴她,她很喜歡眼前這個叫宋媛的女生,讓她聯想到俗世之外的桃源仙境。
又往前走了兩步,景夜試圖幫她將行李拖進來,可沒想到剛觸到那編織袋的一角,宋媛的臉就更紅了:“那個……其實我男朋友也來送我了,就在樓下,我能不能讓他上來?”
宋媛說這話是商量的語氣,還略帶些期許,景夜頓時啞然,到底是怎樣一個純情派?最終漸漸把手鬆開,笑得燦爛:“他在那裏站了多久了?”
“嗯,大概快半個小時了。”
“那你還不趕緊把他帶進來?今天報到,舍管不是很嚴,再說這麼熱的天,你想給醫療事業做貢獻?”
景夜說罷,宋媛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撒手鬆開兩個沉甸甸的編織袋,就往電梯處跑。景夜望著她的背影,終是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個傻姑娘。
3
吃著張望帶來的柚子,景夜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們倆聊天。
“嘿嘿,這柚子挺好吃的,你們特地買來的?”
“我家的。”張望在幫宋媛把袋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聽見景夜問,訥訥地回答。
“你家種的?”
“嗯,我們家就是賣這個的,媛媛要來讀書,所以我就帶點來給她的新朋友吃了。”說罷,張望抬起汗濕的臉,衝景夜靦腆一笑。
站在一旁擦桌子的宋媛見他熱得滿頭是汗,不由得輕輕蹙眉,放下手中的抹布去編織袋裏拿出一條新毛巾遞給他,也沒多說話。
兩人的互動景夜全都看在眼裏,那姿態仿佛結婚多年的老夫妻,默契到令人咋舌。陡然間,她的心一沉,悶聲問道:“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宋媛大概沒想到景夜會突然問這個,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似乎在思考。許久,她抬起頭來笑得分外羞澀:“其實我也不記得了,張望,你記得嗎?”
張望剛剛把她的東西放進衣櫃,轉過身“啊”了一聲,最終卻隻是撓撓頭:“不記得了。”
話題進行到這裏,景夜已無心繼續,眼見快要冷場,門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剽悍十足的女聲:“譚禹城你老年癡呆了啊,動作這麼慢!”
說話間,那人重重推開了709的門,臉上的笑容燦爛:“同誌們好,我就是以後和你們同住的尹蔚珊啦!”
叫尹蔚珊的女生雷厲風行,景夜等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轉過身拽著那身高超過一米八的男生進了門:“來,譚禹城,趕緊認識一下我未來的好姐妹啊!”
叫譚禹城的男生笑得有點無奈:“你們好。”
十分鍾後,尹蔚珊一邊分吃著張望帶來的柚子,一邊中氣十足地指揮著譚禹城做事:“對,那個衣服掛在櫃子裏麵……喂喂喂,那是本姑娘我省了三個月零花錢才咬牙買的,有褶子了你拿回去給我熨好啊!”
“算了算了……你五大三粗的什麼都幹不好,你還是去刷廁所吧!”說話間,尹蔚珊又回頭找景夜確認,“廁所還沒人刷吧?”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譚禹城果真拿著尹蔚珊事先帶來的刷子去刷廁所了。在一旁目睹了全過程的宋媛目瞪口呆,猶豫著問尹蔚珊:“那個……你這麼對你男朋友,他不會生氣吧?”
聽宋媛這麼一問,尹蔚珊“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切,什麼男朋友!他就是我家隔壁水果店老板的兒子,暗戀我好多年了,我可從來沒有答應他啊!”
尹蔚珊正慷慨激昂地就她和譚禹城的關係進行深入剖析,沒想到譚禹城竟然兩手空空地走了出來。
尹蔚珊瞬間皺起眉:“刷好了?”
“刷好了。”譚禹城撇撇嘴,似乎還有些鬱悶。頓了頓,又沉聲解釋道,“沒什麼好刷的,這裏很新。”
這樣一句話,把尹蔚珊準備好的數落話統統給堵了回去,在一旁悶聲看了好久的景夜忍不住笑出了聲。她還真是有些喜歡這對歡喜冤家,至少他們在一起鬥氣的樣子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