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你就要死去,他卻不在身邊,那過往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1
宋媛在醫院一住就是半個月,隔周的試鏡自然沒有辦法參加。尹蔚珊站在醫院走廊裏給汪君越打電話解釋,那頭的聲音很明顯地表露出不悅:“既然她知道自己下周有試鏡,為什麼還不處處小心?”
尹蔚珊雖然想說“暗賤難防”,卻知道汪君越不是別人,措辭不能沒有分寸,隻好憋屈地應承下她所有的話,直到她說完“那先這樣了”,才掛斷電話。
景夜從病房裏走出來時,尹蔚珊剛從廁所出來,四下無人,她也不拐彎抹角:“汪老師怎麼說?”
“能說什麼啊,不就是說沒機會了唄!害我一直聽她的教訓,我好想跟她說,像梁綰綰那種人,實在難提防啊!”
景夜走到一旁的開水機前接了杯水給她:“你也覺得是梁綰綰做的?”
“難道不是?”尹蔚珊冷笑,“我是沒有證據,如果有證據的話,非告死她不可!不過汪君越有句話倒是說對了,做人要處處小心,小白這次算是買了教訓……可這教訓也太血淋淋了!這麼多天了,我還是不敢看她的腿……”
“醫生說會留疤,但以後還是可以做整容手術的,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她,我怕她一時接受不了……”景夜沉吟了片刻,交代尹蔚珊。然而還沒等尹蔚珊答一聲“好”,宋媛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門口:“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宋媛的骨頭並沒有傷到,一直留院,是因為傷口太深,怕天氣太熱感染了。此刻她的表情比景夜預想中來得要平靜,景夜轉頭用眼神示意尹蔚珊進房間說話,三人一前一後進門。
“小白……”回到病房裏,景夜試著叫宋媛的名字,可宋媛沒有回應。尹蔚珊見宋媛站在床前遲遲不動,終於忍不住一個箭步衝上去,扳過她的臉,果然,臉上已滿是淚痕。
景夜本來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可見到此情此景,也難免心中陣陣抽搐:“小白,醫生說了,以後可以做手術修複的,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然而彼此都知道安慰無用,午後靜寂的房間裏,悲傷如海浪般湧動。良久,尹蔚珊緊緊抱住宋媛,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小白,我發誓,以後我會拚命保護你,不受任何人的傷害。”
尹蔚珊的表情是那樣虔誠,如對著上帝起誓的信徒。景夜忽然有些於心不忍,她本來還想說些什麼的,比如更好地照顧自己,可此刻語言顯得如此蒼白。她走過去握住宋媛冰涼的手:“你好好休息,下周就準備出院了。”
程嶼是下午來的,尹蔚珊因為譚禹城叫她回去拿給宋媛的水果不在,隻剩下熟睡的宋媛和坐在一旁看報紙的景夜。
發現來人是程嶼,景夜不禁放下報紙站起來:“你怎麼來了?”話語中防備意味十足,程嶼自嘲地笑:“我來看看宋媛不行嗎?”
景夜愣了愣,隨即笑道:“可以,不過護士說了,病人需要休息,探病時間不能超過二十分鍾,二十分鍾後麻煩你準時離開。”
話說得如此不留情麵,程嶼依舊沒有絲毫怒意:“好的。”
說罷便坐在景夜身旁,順手拿起她放下的報紙。
果然,不出三分鍾,景夜便坐不住了,騰地站了起來:“程嶼,你故意的。”
程嶼抬起頭:“我沒有。”
“對了,”景夜一時間似乎又記起什麼,“小白的醫藥費是你先付的對吧,把銀行卡號給我,小白出院後我給你打過去。”
“不用了。”程嶼擺擺手,繼續翻手中的報紙。
時間仿佛就靜止在這一刻,微風輕輕吹過,樹影婆娑,景夜突然忘記接下來想說什麼。
這大概是他們重逢後最平靜的時光,沒有拚命地追逐與疏離,他此刻就靜靜坐在她的眼前,依稀觸手可及,卻永遠遙不可及。
一陣濃重的感傷掠過景夜的心頭,她輕聲咳嗽:“還有十分鍾,你慢慢看報紙吧,我出去透透氣。”
2
宋媛在一周後出了院,行李雖不多,但尹蔚珊還是叫來了譚禹城。四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剛下樓,就發現程嶼的車停在院中。
宋媛的精神看上去還不錯,尹蔚珊也就沒有太過顧忌,用手肘撞撞景夜:“嘿,是你叫你男人來接宋媛出院的嗎?”
景夜心裏雖不滿程嶼由她的“前男友”變成“你男人”,卻不好當著譚禹城的麵說重話,隻是冷冷地否定:“他不是我男人。”
可從車上下來的程嶼幹脆無視景夜不佳的臉色,徑自走向宋媛:“恭喜你出院!”
宋媛先是一愣,而後微微一笑:“謝謝。”
見程嶼和宋媛一副熟稔的樣子,景夜很是憋屈,這些天她明明與尹蔚珊輪流請假照顧宋媛,竟然完全不知道程嶼是在什麼時候和眾人“打得火熱”的。
和宋媛簡單地說過幾句後,程嶼接過譚禹城手中的行李。景夜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執意拒絕同行,一定會讓宋媛覺得難做,思忖再三後,默不作聲地跟著其他人上了車。
程嶼將車開得很慢,譚禹城坐在副駕駛座上,兩人偶有幾句交談。尹蔚珊瞥了一眼前麵的譚禹城,轉過身笑嘻嘻地拍拍景夜的肩,小聲說:“你們倆終於不吵架了!”
景夜啞然,似乎真的從程嶼送宋媛來醫院起,自己就再沒有過分排斥他。也許是因為宋媛出事那天他流露出的擔心令她動容,又也許是他從身後抱她的那一瞬間令她心軟……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景夜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慢慢將臉轉向窗外。
宋媛的情緒雖然比較穩定,但還是無法直視自己腿上猙獰的疤痕,出院當天C城氣溫尚未下30℃,她選了一條黑色的運動褲將雙腿包裹得嚴嚴實實。臨下車時景夜凝視著宋媛的腿許久,直到尹蔚珊在身後推自己,才回神從車裏走出來。
程嶼和譚禹城周到地將宋媛的行李送到宿舍門口,鑒於男生禁止進入,尹蔚珊不無遺憾地和程嶼道別,順便惡聲惡氣地將譚禹城轟回家。
景夜拎著宋媛的行李剛準備上電梯,程嶼便在身後叫住了她:“景夜,放好行李你能下來一趟嗎?”
“不要。”景夜頓了頓,旋即跟著宋媛二人步入了電梯門。
然而她沒想到自己最終還是食言了,理由不是別的,而是程嶼的一通電話。和她來來回回“交手”這樣久,他已懂得掐她的死穴:“你下來一趟吧,我隻是想和你談談宋媛這次受傷的事。”
程嶼話雖說得隱晦,但意思再明白不過,不管經由何種渠道,他多多少少已得知這件事的始末。景夜沉吟了片刻,低聲答道:“那好,你在樓下等我。”
景夜到樓下時,程嶼正抱著一雙手跟值班的大媽相談甚歡,回首發現她,微微笑道:“那阿姨我有事先走了,下次有機會再聊。”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樓前的空地,景夜沒好氣地道:“你跟誰都自來熟啊?”
程嶼本低著頭,聽她這樣說,不由得對上她的視線:“哦?你吃醋了。”
被指吃醋,景夜的臉都綠了:“你別自作多情,我們說正事。”
程嶼終於慢慢止住了笑意:“梁綰綰曾經找過我,雖然沒有正麵承認,但幾乎默認了。”
“你什麼意思?”景夜憤然地抬起頭,“難道是想要我幫她向宋媛表示歉意?哦,我差點忘記了,你們是‘一家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宋媛有權知道真相,我會說服她跟宋媛道歉的,補償也……”程嶼的話未說完,已被景夜惡狠狠地打斷:“小白的事不勞你掛心,至於梁綰綰,小白這次丟的機會,想必她已經拿到了吧,真是恭喜她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上樓了!”
3
和程嶼不歡而散後,景夜徑直回了寢室。她知道程嶼是為了將傷害減到最低,可一想到他是為梁綰綰的所作所為埋單,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推開寢室的門,尹蔚珊正在吃譚禹城雷打不動地送來的慰問水果,見她回來,遞給她一塊西瓜:“嘿,免費水果,不吃白不吃啊!”
景夜卻是輕輕將她的手推開:“你先吃,我休息一會兒……對了,小白呢?”
“給張望打電話去了,以她那種性格,肯定是死都不會跟張望提這件事,哎,你說小白咋就那麼倒黴啊,還有那個梁綰綰,有機會我揍她一頓不可!”
尹蔚珊還在自顧自地憤慨著,景夜沉聲應道:“就是她做的。”
“嗯?她跟你承認了?”
“怎麼可能,”景夜失笑,“她再有空也不會來找我探討她做過什麼。”
“也是……”尹蔚珊把西瓜皮丟進垃圾桶,“你說老天爺怎麼不降道雷劈死這個女人啊!”
景夜撇撇嘴,沒答話。
沒想到還沒到晚上,景夜先前說的話就被梁綰綰的一個電話給推翻了,梁綰綰果真神通廣大,不但搞到了她的手機號碼,還十分鎮定地打來電話,約她出去“敘舊”。
自然沒什麼舊值得敘,景夜明白梁綰綰是有其他的話想跟自己談,也懶得拆穿她,約好時間地點就要走。
宋媛見她要離開,不由得問:“你準備出去?”
“對,東西丟在家裏了,回去取一下,等一會兒就回來。”
“那你路上小心。”
“好。”
電梯一路下降,景夜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離和梁綰綰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鍾。她不確定她想對自己說些什麼,但也無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梁綰綰約的咖啡館離校區有一段距離,景夜對那片的路不是十分熟悉,於是叫了出租車。下了車以後,景夜按那個號碼回撥過去:“我到了。”
“上樓吧,我在衛生間補妝,你上來就看得見我。”
抱著手站在二樓的衛生間門口近十分鍾後,景夜忽然很想笑,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才會搭理梁綰綰這個女人。
“你到底弄好沒?再不談正事我可就回去了,我不像你,我宿舍還有門禁。”
“你脾氣變差了。”梁綰綰合上粉盒,轉過頭來看她。
“我脾氣好不好也要看是對著誰。”景夜不怒反笑,“你到底還談不談?”
“談,當然談了。”梁綰綰指指左手邊的第三間包房,“進去吧,我點的茶都要涼了。”
這邊很安靜,景夜突然有點理解梁綰綰為什麼不選在學校附近了,畢竟那裏人多嘴雜。
“這幾年,你在G城過得如何?”梁綰綰的開場白讓景夜險些一口茶噴出來,這個女人是屬變色龍的嗎?居然真打算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