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光陰之涼(3 / 3)

景夜向前的腳步略微一滯,回頭頷首:“有,今天麻煩你了。”

“就這樣?”衛靳幹脆也跟著下了車,一手撐在車頂上,望著景夜二人,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請你吃消夜!”尹蔚珊抬起頭看向衛靳,果真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景夜雖然在心中罵了好幾次,但還是捺著性子跟她解釋:“你今天都這樣了,還是洗洗睡吧,要請吃飯也得改天。”

說罷,她轉身摸出手機:“你電話多少?我打一個過去,你存一下我的號碼,等她明天清醒了,我再聯係你致謝。”

“你叫什麼名字?”

“景夜。”

“哦?景夜,記得你的話,千萬別忘了啊。”衛靳將景夜打來的電話掛斷,心滿意足地將手機收入口袋裏。

景夜望著眼前這個笑意恰到好處神色卻始終疏離的人,微笑著點頭:“不會的。”

汽車的引擎聲是在景夜和尹蔚珊步入電梯時消失的,這個時間已然沒有客人入住,狹小的空間裏隻有兩個人。橙紅色的指示燈不斷跳動,一時間,四下靜默得令人有些不習慣。良久,尹蔚珊緩緩開口:“你信不信一見鍾情?”

景夜略微一愣,便聽見她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想我一見鍾情了。”

隔天清晨,景夜是被手機鈴聲驚醒的,順手接起來,剛問了一句“誰”,便聽見那頭的衛靳笑意盈盈:“才二十四小時不到就不認識救命恩人了,真是傷心死我了!”

這句式,這語氣,景夜渾身一個激靈,遲疑道:“衛……靳?”

“Bingo!(太好了)我破碎的心在這一瞬間愈合了。”

“大清早的,有什麼事?”景夜昨夜睡得不好,此刻頭痛欲裂,自然有點起床氣。

“大小姐,十一點了還是大清早嗎,你以為自己在哪個時區呢!”

“早上的課!”無視另一頭衛靳的奚落,景夜將手機順手丟下,趕緊推了推一旁依舊睡得死死的尹蔚珊,“起來!”

尹蔚珊也覺得頭昏腦漲,迷迷糊糊睜開眼,習慣性地打開手機,頓時尖叫起來:“天哪!這麼晚了!”

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慘叫聲,衛靳不由得提高了分貝:“喂喂喂,人呢?”景夜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機並未掛斷,沒好氣地接起:“這裏。”

“嘿嘿,”衛靳慢慢笑開來,“我是想說,既然遲到了,不如吃過午飯再回去,別忘了,你們還欠我一頓飯啊。”

衛靳開車來接景夜和尹蔚珊時是正午十二點,街上往來的人不少,那車也實在惹眼得很,景夜站在車前打量了一陣,又看了衛靳幾眼,故意開玩笑:“好在你還年輕。”

衛靳也沒當真,反倒笑嘻嘻地接話,“你這樣就不對了,我上次看一本青春雜誌上說,我們這個年紀,和你們這個年紀最配了。”

“你多大?”

“二十四,你呢?”

“秘密。”景夜不再搭理他,轉身問尹蔚珊,“吃什麼?”

“火鍋吧,熱鬧。”尹蔚珊心情不錯。衛靳適時地拉開車門:“兩位大小姐上車吧。”

7

車剛開上路,景夜的手機便拚命響起來。想起自己昨天到現在都沒有聯係宋媛,此刻或許是她打來的。剛要接起,卻驀然發現屏幕上顯示的號碼不對,竟是程嶼。

念及前日兩人不歡而散的事,景夜自然是毫不猶豫地掛斷。尹蔚珊見她臉色不佳,湊過來問:“程嶼打來的?”

話音未落,一條短信已經發了進來:宋媛跟我聯係過,說今早她醒來你們就不在寢室。她打過電話,一直沒人接聽,學校那邊已經替你們請過假了,你方便的話,盡快聯係她,以免她擔心。

程嶼的措辭一本正經,景夜握著手機,臉雖繃著,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我們趕緊給小白打個電話吧,我怕她真的等急了。”

宋媛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按下了接聽鍵,尹蔚珊剛想坦白,便被景夜用眼神示意讓她來,尹蔚珊琢磨了一下,把電話遞了過去。

“小白嗎?我早上胃疼急著去醫院了……嗯,現在沒事了,我們吃過午飯再回去。我不想你來醫院,你才剛好,這種鬼地方來多了晦氣,具體我們回去再說,剛才手機放包裏沒聽見,你好好休息,別擔心。”

掛斷電話,尹蔚珊似乎對這番假話頗有微詞:“我說,沒必要對小白撒謊吧。”

景夜略微愣了愣,繼而回答:“她不會想知道昨天晚上的事的,有些事,糊塗一些反而更好。”

尹蔚珊似乎還在咀嚼景夜的話,衛靳已是微微側身誇讚道:“你撒謊的水平不錯,演技也很自然!”

“相信你也不賴。”景夜略略瞟了衛靳一眼,不緊不慢地反擊道。

和衛靳這樣近地坐著吃飯,尹蔚珊直掐景夜的大腿小聲叫道:“媽呀折壽了!不過也是值得的!”

景夜正在往火鍋裏下菜,白了她一眼:“你就這點出息。”

“那是,我出息向來不大,”尹蔚珊得意地點頭,想了想又補充,“但我在譚禹城麵前特別出息!”

那是他讓著你,景夜心想,並沒有說出口。

飯桌上有兩個話癆,自然不會冷場,衛靳好玩的段子一個接一個。說到最近拍的那個模特卸了妝,衛靳一拍筷子:“我嚇得立馬問她們是不是一個媽生出來的,結果那模特不幹了,告狀給她的經紀公司,要跟我打官司,說我誹謗,我正在等人家的律師信呢!”

衛靳的麵部表情十分誇張,逗得尹蔚珊哈哈大笑。笑罷,她才發現手機在振動,抓起來一看,竟然是譚禹城。

“喂,姑奶奶我正在吃飯呢,有什麼事情啊?”

景夜本來在專心吃菜,沒留心尹蔚珊說什麼,沒想到菜還沒進肚,尹蔚珊已經拍案而起:“你腦殘啊,我馬上過去!”說罷抓起包就站起來,“我有點事先走了,這頓飯改天補上。還有衛靳,你的電話號碼……”

說到最後半句,尹蔚珊的聲音陡然降了個調,不自覺地溫柔起來。景夜想起昨夜她的話,不禁失笑,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尹蔚珊走後不久,景夜也吃得差不多了,見衛靳早已不再動筷子,不由得有些訕然,起身要去結賬。

“等等,今天雖然是你做東,但是歸我請客。”

8

車在公路上行駛了近半個小時,景夜才意識到方向不對。這樣久沒回來,C城的變化很大,此刻她來來回回掃視了周圍林立的高樓幾遍,終於問出口:“你這是要去哪裏?”

“南山。”衛靳並未有掉轉方向的意思,“你不要誤會,我可沒小氣到因為一頓飯就把你拖去賣了,我就是上去逛逛。”

“去看親人?”

“嘿,你詛咒我?也可以上去看風景的嘛。”

“那當我沒說,”景夜閉上眼,“離上去還有段時間,不管是看風景還是看人,到了再叫醒我吧。”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挺喜歡你的。”衛靳似乎並沒有理會身旁的人剛才究竟說了什麼,隻管自說自話。

他的聲音很輕,如耳畔掠過的風。道旁的樹木不動聲色地後退,景夜慢慢睜開眼:“倒還真沒有。”

“喂,我現在是在跟你表白,你給點反應好嗎?”衛靳皺了皺眉,似是一副很難過的樣子,連車速都跟著慢下來。

“嗯,好,那你先告訴我,這個月你已經跟多少人表白過了?”

“不包括這個月初分手的前女友的話,大概是第四個?”

“那不就結了。”

“哧,我真是傷心。”

“你好好開車吧!”景夜笑笑,偏頭看著窗外。

不是周末,也不屬花期,此時南山的遊人並不多,衛靳把車停在半山腰處,非要景夜下來看風景。

這個季節沒有花,隻有一片片的綠,放眼望去,蒼茫而慘淡。衛靳掏出煙盒點燃一支煙,又遞給她一支,景夜搖搖頭:“不用。”

他也沒再說什麼,自己點燃煙,沉聲道:“我媽小時候每年都帶我上山,你猜對了,我爸就葬在這裏。”

“然後呢?”

“然後該輪到你說了。”

“我沒什麼好說的。”

“切,真是無趣……”衛靳頓了頓,指指身後的車,狡黠地一笑,“看過電影《頭文字D》沒有?”

“沒有。”

“那我讓你體驗一把電影裏飆車的感覺吧!”

Q8的速度一路飆高,景夜略微瞥了一眼儀表盤,眼見時速就要升到120,她幹脆打開了車窗。疾風如願刮痛了她的臉,她覺得自己好似被沙子眯了眼,極力想要分辨清楚眼前的景致。然而下一秒,對麵車道失控的車猛地闖入她的視野,電光石火間,隻聽“砰”的一聲,她漸漸在劇烈的震蕩中失去了知覺。

最後那一刻,是什麼如光般疾速掠過她的心間,媽媽、爸爸、程嶼,或是展戍。

原來她這麼渴望活下去啊。

但現在意識到這點,是不是已經太遲了?

景夜再度睜開眼的時候,頭頂的日光燈幾乎刺出她眼中的淚水。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如被狠狠拋向空中再落地般疲憊,沉默一陣後,她問:“我現在是死了嗎?”

“沒有。”程嶼的聲音很鎮定,卻仿佛裹挾著一種異樣的溫暖,鋪天蓋地而來。

景夜原本平靜的情緒逐漸崩潰,灼人的眼淚一顆一顆跌落出眼眶。如瀕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終於拚盡全部力氣握住了那雙她一直不敢牽起的手。

她的身體很涼,可血液卻在身體裏瘋狂地流竄。是的,如果此刻,你就要死去,他卻不在身邊,那過往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她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個很漫長很美好的夢,夢裏,她靜靜依偎在程嶼的懷中。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哪裏需要說話呢,耳畔縈繞著這個人的呼吸,手心感覺到這個人的溫度,世界上便不會再有第二個天堂。

也就是醒來的那一刻,她忽然決定,在有生之年裏,真正遵從自己的內心一次。

一直以來,她活得太清醒了,也太疲憊了,也有喪氣得不想活下去的時候,但當死神真正都與她擦肩而過時,她卻又真真切切地感到恐怖。十八年的生命,沒有一分鍾開懷去愛……不,原來她根本做不到死心認命。

景夜的眼前氤氳一片。

“我等到了是不是?”他湊在她耳畔的唇似在低語,她終於失聲痛哭起來,如多年前那個絕望微涼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