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症結所在,宋媛慘白著一張臉,望著景夜,滿眼的彷徨。
景夜抓起桌上的水杯,捧起來,深吸一口氣:“小白,你打算怎麼辦?”
“張望剛才已經回去了,其實我知道,當初他並不是真的很讚成我來這裏學表演,隻是不忍心拒絕我。今天他問我這麼熱的天為什麼還穿著長褲,我不敢跟他說實話,我怕他知道了真相會比我還難受……既然躲不掉,如果,我是說如果,程顥洋要是真的想跟我談模特約,那些錢是不是夠我做手術修複好我的腿?我不想讓張望知道這件事,永遠也不要。”
尹蔚珊張嘴剛想說什麼,宋媛已經打斷她:“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不要,真的,你們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這一夜無眠。
景夜躺在床上,抱著相框發呆。她的腦中混亂一片,隻有一堆又一堆零星的畫麵時不時地竄過。她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感情很好,就連上班都是手牽著手,出門時晨光將他們的背影鍍上一圈金色,景夜覺得那是幸福的顏色。
可是幸福已經離她好遠了。
尹蔚珊和宋媛都睡著了,一片黑暗中,景夜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手機的電池是滿格,她拿起來,又放下,最終倒吸了一口涼氣,再度把手機拿了起來,默默地按下快撥鍵。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射進來,屋內卻是一派愁雲慘霧。尹蔚珊破天荒起很早,今天是周六,景夜知道她和自己一樣,因為宋媛的事睡不好,也就沒說話,默默拍了拍她的肩。
尹蔚珊張口剛想說話,宋媛恰好洗完臉出來。她想了想,幹脆閉了嘴巴,拿起了毛巾進衛生間了。倒是景夜伸出手,輕輕抱了抱宋媛:“小白,不要太緊張了。”
宋媛的臉色依舊不大好,大概一是因為怕,二是因為舊傷剛好不久。尹蔚珊洗好臉出來時,景夜已經在囑咐她應當注意的事,什麼隨時保持警惕、不要停留過久……宋媛聽得眼眶慢慢紅了,尹蔚珊看見,不由得怒罵一聲,卻也無能為力。
宋媛臨出門時景夜特地送她到門口,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握了握宋媛冰冷的手,最後囑咐:“真有什麼事就給我們打電話,我們會立刻趕過去的。”
宋媛重重地點頭,合上了門。
4
宋媛出去了一陣以後,景夜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抖。
尹蔚珊悶聲喝水,見她臉色蒼白,輕推了她一把:“你還好吧?”
“嗯。”景夜一愣,這才如夢初醒。
譚禹城在樓下扯著嗓門叫尹蔚珊的名字時她正躺在床上看書,不過是上午八點半的光景,大部分女生還睡得正香。譚禹城這樣一叫,一群人怨聲載道,最高聲的那個直接大吼:“再叫找人把你揍一頓!”
尹蔚珊被這句話嚇得差點摔掉書,要知道,凶譚禹城可是她的專屬權利,被別人“越權”,她覺得很不爽,氣呼呼地爬下床:“我去解決樓下那個聲音汙染源,馬上回來!”
景夜正在和程嶼發短信,聽她這樣說,會心地一笑,點了點頭。
尹蔚珊衝到樓下的時候譚禹城正拿著擴音器喊得聲嘶力竭,見到尹蔚珊,不由得得逞地笑:“你終於肯現身了。”
上次的事還沒消氣,這次又來,尹蔚珊直接一巴掌拍到譚禹城的腦袋上:“你是不是吃多了啊!”
譚禹城一副“我就吃多了”的樣子抓住尹蔚珊的手:“老實說,你上次是不是忒擔心我啊,所以才這麼生氣?”
尹蔚珊被怒氣衝昏了頭,張口就罵:“神經病!”
譚禹城沒料到她會不分青紅皂白,臉上的表情僵住:“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誰擔心你了啊?你少自戀了,跟你說,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就別自作多情了,簡直就是神經病!”
尹蔚珊的話撂得異常凶狠,譚禹城終於不笑了:“你說,你喜歡誰?”
“衛靳!就是那個最近很紅的攝影師,我剛認識的,電話號碼也搞到了,正準備出手呢!”
尹蔚珊話還未說完,譚禹城已經摔掉那個紅燦燦的擴音器,扭頭走人了。
那廂尹蔚珊和譚禹城不歡而散,這廂景夜和程嶼發短信正聊得不亦樂乎。景夜才編好一條按下發送鍵,久未露麵的衛靳就把電話打了進來。
景夜再三確定不是自己眼花,才按了接聽鍵。果然,熟悉的衛式腔調立馬在耳邊響起:“哎喲,有了男人就忘了老相好,真是傷心死我了!”
景夜正在喝水,險些一口水噴出來,狠狠地咳嗽了兩聲:“是你自己提前出院的,我去過兩次,他們都說你走了。”
“臨時有工作,人民需要我,我就算殘了也得上啊!可你後來也沒聯係我,關心一下我的病情,我真傷心。”
衛靳同誌大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裏天天都傷心,景夜也已經習慣了:“我問過醫生,他們說你恢複得很好,能跑能跳,不需要我的關心。”
“果然有了男人的女人都是薄情寡義的,當初還是我救你的,我們還一起殉過情,你怎麼能說變心就變心啊!”
景夜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什麼叫我跟你殉過情?倒黴遇上人家刹車失靈而已,那叫意外,不是殉情!說正經的,你找我究竟什麼事?”
“今天天氣很好。”
“嗯?”
“修車費貴得我都要心肌梗死了!”
“嗯……”
“其實尹蔚珊今天給我打電話了……”這一次,他那頭終於不再打哈哈。
景夜沉默了片刻,也漸漸認真起來:“她不是個隨便的女生,你不要亂來。”
“我知道。”衛靳似乎又笑了,“有沒有人說過,你認真起來的時候,真的很無趣。”
5
掛斷衛靳的電話,景夜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才發現自己要遲到了。本來約了程嶼一起吃早飯的,現在就算打車去他大學附近,估計也不能準時到了。
好在他從不介意。
在景夜的記憶裏,他好像一直是在等她,小時候在等她,現在仍在等她。他的姿態那樣鎮定、那樣平和,就仿佛她來不來,他都不會介懷,他隻要靜靜等待就是了。
果然,抵達程嶼說的飯館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二十分鍾,景夜一臉抱歉,程嶼隻是微笑著揮了揮手,並沒有多問。
“對不起,我出門前接了一個電話。”景夜試圖解釋。
程嶼隻是把一旁的碗推給她:“小事情,先吃飯。”
他這樣大度,反倒讓她覺得鼻酸,輕輕拉住他的手:“我以後都不會讓你等了。”
這樣一句話,讓程嶼情緒激動,猛烈地咳嗽起來。她根本不知道,這句承諾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她隻是用小半生的時間輕易地應允了,然後用大半生的時間去打破,留給他漫無邊際的守候罷了。
吃過飯,程嶼牽著景夜的手,在校園裏一通亂逛。有認識的同學跟他打招呼,用手肘撞他的胸膛:“嘿,這個美女是?”
程嶼統統報以得意的笑:“女朋友,如假包換!”
看著他眉頭舒展的樣子,景夜也不禁勾起嘴角,笑過,心中卻漸漸湧起一陣陣的涼意。
程嶼意識到她的變化,轉過身摸她的額頭:“還好嗎?”
“還好。”她極力笑得粲然。
景夜是在推開寢室門時意識到氣氛不對的。從門口到屋裏,購物袋丟了一地,她一個一個撿起來。一抬頭,就看見尹蔚珊幽靈似的站在自己麵前:“剛才我心情不好,去血拚了,回來才發現,小白居然還沒回來!”
景夜心中一沉,卻是極力鎮定道:“打過電話沒有?”
“打過了,開始是不在服務區,後來是直接關了機,怎麼辦,要報警嗎?”
“這種案件不到四十八小時警察是不會受理的,你先冷靜一下,也許等會兒她就回來了。”景夜試圖去拍尹蔚珊在顫抖的肩,觸到她溫熱的身體時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也是冰冷的。愣怔了片刻,終於慢慢把手收了回來。
兩人在寢室枯坐到十二點,宿舍樓的大門早已關閉,宋媛注定今夜進不來。尹蔚珊怒火攻心,站起來直接踢倒板凳,一言不發地洗澡去了。
景夜又坐了一會兒,覺得實在難受,隻好起來爬上了床。她不是那種童心未泯的女生,床上也不習慣堆什麼娃娃、零食,隻擺著那個空相框,她拿起來,又放下去,最後幹脆倒下閉上眼睛。
那一夜噩夢不斷,景夜老夢到有個女孩蹲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哭。她大喊“危險”,試圖上前去拉她,卻發現自己如同中了定身術一般,半步都挪動不得。
就這樣折騰到清晨六點,一夜未歸的宋媛終於推開了寢室的門。
景夜第一時間從床上坐起來,她的響動很大,連帶驚醒了另一頭的尹蔚珊,在柔和得幾乎令人落淚的陽光裏,三個女生就這樣沉默地對看。
宋媛的衣服依舊整潔,隻是臉色略顯蒼白。景夜剛想問她昨夜的去向,宋媛已默默關上房門:“我想洗澡。”
宋媛迅速取下毛巾,一頭紮進了衛生間。她的反常令景夜睡意全無,幹脆下了床,見尹蔚珊也從床上爬了起來,不由得問道:“你不再睡一會兒?”
“睡不著!你沒看見她剛才臉色不對勁嗎,一點血色也沒有!”
景夜自然是看到了,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罷了。兩人心虛地蹲在門口聽衛生間傳出的水聲,越發覺得不安。
尹蔚珊看了看手機,聲音變得有些顫抖:“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
說話間,景夜已站起來,一個用力,踹開了那扇原本就不算牢靠的浴室門,果然,宋媛根本就沒有在洗澡,而是蹲在地上抱緊自己的身體,極力壓抑著哭聲。
她渾身顫抖得極厲害,整個人像是被拆散過一次再拚起般搖搖欲墜。胸前紫紅色的痕跡在此刻幾乎要灼傷景夜和尹蔚珊的眼,尹蔚珊的眼淚“唰”地落了下來:“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