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鳥之殤(3 / 3)

景夜握緊的手漸漸鬆開,慢慢跪坐在地上。

6

好不容易用浴巾將宋媛裹好帶出浴室,景夜將她安置在床上。宋媛就像失了魂的木偶一般,眼睛大而無神,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景夜小心翼翼地替她蓋上薄被,轉身下床,見尹蔚珊正對著手機屏幕失神,便推了推她,用眼神示意她到走廊說話。

宋媛的情緒比她們想象中要平靜,但兩人還是不敢走遠了,隻好在寢室門口壓低聲音說話。

尹蔚珊還沒從這件事裏緩過神來,景夜叫了她兩次,她才悶悶地抬起頭,眼裏的淚水還沒徹底幹:“真的不能報警嗎?小白都那樣了!程顥洋這個人渣,梁綰綰和他就是一對狗男女,難怪一拍即合!”

尹蔚珊語無倫次地罵著,景夜搖了她幾下,她才算住了嘴。景夜清了清喉嚨,低聲道:“報警沒用,證據都沒有了,而且……就這樣是告不倒他的。這個圈子裏的潛規則比比皆是,又有幾個人會相信。”

真相往往讓人沮喪,尹蔚珊錯愕地看著景夜,聲音終於由憤怒轉為哀傷:“可是看著小白這樣,我很難過,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好的人……”

尹蔚珊的話還沒說完,房裏便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景夜耳尖,身體裏的血液一瞬間上湧,也不顧尹蔚珊還擋在自己麵前,一把便推開門。

隻見宋媛麵無表情地站在桌子旁,身體仍如篩糠般顫抖,臉上卻泛起詭異的潮紅:“我想吃蘋果,結果刀沒拿穩,掉了。”

景夜迅速瞟了一眼她手腕上的刀痕和落在她腳邊的水果刀,沉默了一陣,說:“沒關係,我幫你削。”

宋媛看看眼前的兩個人,扯起嘴角想笑,然而下一秒,她卻突然抱住自己的身體,狠狠抽泣起來。

那之後兩個月,宋媛一直都沒去上課,每天依舊按時起床睡覺,隻是不愛說話。

因為宋媛開學時便出意外請過假,景夜一直很怕老師會有微詞,沒想到班主任竟然單獨叫她到一旁交代,說是希望她們能多照顧宋媛,等她休息好再複課,不用著急。景夜嘴上不說,心中卻有了掂量,一定是程顥洋說過什麼了。

宋媛的狀況一時半會兒沒有好轉,為了保證她不做什麼傻事,景夜和尹蔚珊輪流請假照看她。今天輪到了尹蔚珊,景夜幹脆坐電梯上了宿舍頂樓。天台無人,也是,大好的時光,誰也舍不得浪費在此處。

景夜覺得意興闌珊,拿出剛才在校門口買的煙,點了一支,站在欄杆前看風景。

一支抽完,景夜又取了一支出來,剛想點燃,手機就響了。

程嶼雷打不動的問候電話,她不自覺地揚起嘴角:“怎麼,找我有事?”

“沒事,你在哪裏?”

景夜環視四周,將沒點燃的那支煙重新放回盒子裏:“寢室,等會兒老地方見,今天我有空。”

“正好,我也想跟你談一下……宋媛的事。”

景夜一下子愣住了,良久後答道:“你知道了?”

景夜回寢室換掉沾染了煙味的衣服,尹蔚珊正趴在桌子上打盹,見她回來,愁眉不展:“小白今天還是吃得很少。”

宋媛正一聲不吭地坐在床上看課本,見景夜回來,探出頭,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景夜無端覺得苦楚,別開臉,過了很久才叮囑尹蔚珊:“你好好陪著她,能吃就吃,不能吃就算了,不要勉強她。”

7

景夜準時趕到學校門口的飯館時,菜剛好上齊了,程嶼招呼她坐下:“梁綰綰今天跟我提了宋媛的事,雖然說得不大清楚,但我也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景夜神色一凜,很快又鎮定如常:“梁綰綰倒是嘴快。”

程嶼一怔,重重地點了點頭,不說話了。

景夜緊咬自己的嘴唇,麵色一片慘白,也沉默著。

“他以前再怎麼過分,也沒有強人所難,但宋媛這件事,我真的……”程嶼看起來極為痛苦,景夜有些於心不忍:“不是你的錯。”

可程嶼卻置若罔聞:“他畢竟是我爸爸,我應該替他道歉,這件事我回去會跟他談談,看能不能……”

程嶼的話還未說完,景夜卻已厲聲打斷他:“程嶼,我知道你是想為宋媛好,可是你知道嗎,你就算本事再大,也阻止不了一些事情的發生……”

言已至此,兩個人再度沉默下來。景夜默默地扒飯,時不時瞥程嶼一眼,卻發現他有些心不在焉。她看似無心的話,卻狠狠戳中了他的軟肋。他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在陳蘇麵前信誓旦旦地起誓,卻毫無戰鬥力的自己。

一頓飯吃得如坐針氈,飯畢,程嶼照例送景夜回寢室。黑暗中,他的表情湮沒在樹蔭中,景夜望著他的臉,忽然覺得心中一陣又一陣抽搐。

倒是程嶼先發現了她的反常:“你怎麼哭了?”

“沒什麼。”景夜的吻如蜻蜓點水,不著痕跡地落在程嶼的臉頰上,隻剩下程嶼一個人愣在那裏,心髒狂跳,襯得頭頂的月亮格外寂寥。

剛進寢室門,尹蔚珊便慘白著一張臉跑過來抓住景夜的兩隻手臂不放:“怎麼辦?怎麼辦?!”

景夜被她搖得頭暈,耐心地掰開她的手,一字一頓地問:“怎麼回事?”尹蔚珊這才支支吾吾地把她剛才陪著宋媛去買驗孕棒的事說了一遍。

“結果呢?”

“那個人也說了,不是百分之百準的……”尹蔚珊想笑,模樣卻比哭還難看。

“我是問你結果!”

“兩條杠,”尹蔚珊的眼睛陡然紅了,“我們看了以後,小白就一直在衛生間裏沒出來。”

景夜聽罷便要往衛生間裏衝,可沒想到剛要推門,便迎麵撞上從裏麵出來的宋媛。宋媛指了指垃圾桶裏的驗孕棒,看著兩人低聲說:“明天陪我去一趟醫院吧。”

隔天,三人一起坐公交車去了離學校最遠的一家女子醫院,說不清是不是因為害怕碰到熟人,還是什麼別的理由。

宋媛今天的精神並不差,也許是最壞的結果已經來了,便再不去掙紮。

一路上,尹蔚珊都賣力地說著冷笑話,眼見站牌一塊塊掠過自己眼前,最終不得不從座位上站起來,直麵現實。

“進去吧。”宋媛拉了拉失神的景夜的衣角,小聲說。

景夜愣怔了片刻,才緩緩回神,說的話卻是牛頭不對馬嘴:“對不起。”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尹蔚珊說著眼睛就要紅了,惡狠狠地罵,“對不起小白的是他程顥洋!他就不是人!”

景夜勉強笑笑沒答話,卻主動牽起宋媛的手:“走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8

當檢查結果擺在麵前時,宋媛並沒有崩潰,隻是沉默地捏著那張超聲波照片。倒是尹蔚珊,看著照片裏那個陌生的小生命,出了一身冷汗,絕望地問景夜:“現在怎麼辦?”

還沒等景夜說話,宋媛就已經開口:“打掉。”說罷,她將那張紙順手揉皺,丟進了走廊上的垃圾桶裏。

宋媛接受這件事的速度大大震驚了景夜和尹蔚珊,正當兩人感到不安之際,景夜的手機卻響了起來。果不其然,是程嶼。

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如常,仿佛昨夜的陰霾早已悉數散盡:“今天我們學校有場晚會,我室友都嚷嚷著要見你,如果宋媛狀況好些了,你能不能抽空出來待一會兒再回去?”

景夜沉吟著剛想拒絕,尹蔚珊已經搶先接過電話:“喂,是程嶼嗎?嗯,我們這邊其實沒什麼重要的事,你們放心出去玩吧!”

說罷,她把電話又塞回景夜手裏:“你就放心出去吧,今天有我陪小白。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讓程嶼知道,畢竟對小白的名聲不好。”

景夜知道尹蔚珊並不曉得程嶼是知情人,也就沒作解釋,隻是擔憂地望著宋媛。直到宋媛恢複往日的笑容,衝自己擺擺手,才終於肯鬆口:“好吧,我會早些回來。”

可景夜不知道的是,那將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宋媛,完好的、會呼吸的宋媛。她以為宋媛徹底接受了這個事實,卻不知道她內心其實早有決斷——更決絕的了斷。

一個塵世夢想就此終結,餘下的,將是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清洗幹淨的罪惡與執念。

盡管景夜心心念念要早些回去,但程嶼的室友實在太熱情,以至於從晚會現場出來,已近十一點。

程嶼開車送她回學校,一路上景夜都心不在焉,程嶼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有些擔心小白。”景夜勉強一笑,心中莫名的慌亂卻始終揮之不去。

到了宿舍樓下,景夜才發現原本冷清的空地上此刻圍滿了人,警笛的轟鳴聲刺耳得令她頭暈。

那陣莫名的慌亂終於在下一刻得到了解答,因為扒開人群的景夜看見了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宋媛。

她從沒有這樣端詳過宋媛的臉,此刻,宋媛卻比平日要顯得瘦小許多,她冷冷清清地躺在那裏,如同一個紙做的娃娃,還沒有經受風吹雨打,便已殘破得七零八落。

微溫的血液慢慢蔓延、凝固、冷卻,景夜瞬間覺得自己失了聰、盲了眼,視線之內隻剩下漆黑一片。她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一不留神,摔進身後的程嶼懷中,聲音嘶啞而顫抖:“為、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除了本應該陪伴著宋媛,此刻卻不知所終的尹蔚珊。

景夜一意孤行的阻攔並沒有阻擋住警察清理現場,人群很快被疏散,宋媛的屍體被簡單地遮蓋好,等待著後續處理。

程嶼扶著景夜朝遠一些的樹下走去,景夜卻像被設置了循環運作的機器一般,重複地在手機裏尋找尹蔚珊的號碼,然而每到最後,都因為手抖得太厲害而失敗。

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鍵盤上,景夜覺得,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從自己身邊遠遁了——

她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