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從二十八樓坐電梯徑直下到地下車庫,穿過一輛輛嶄新的豪車之後,在比較靠近車庫角落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車,重重的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
他透過車窗,視線沿著地下車庫的上坡直直盯著外麵的天空。他已經四十五歲了,因為操勞和無心保養,他的皮膚偏向暗黃,一道道或重或淺的皺紋在臉上勾勒出一道道川壑——他是白手起家做到現在這個位置的,這些年的困難和苦痛盡數的化作了這些蒼老的象征,銘刻在他身上。
而現在,他人生最大的困苦,似乎已經到了。
“一定要沒事啊。”
他這麼輕輕地哈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熟練而陌生的按下幾個數字,手指卻開始顫抖起來,遲遲的按不下旁邊的撥打鍵。
終於,他咬了咬牙,用盡全身力氣敲下了那個按鍵。
嘀……
嘀……
不再是幾天前那種不在服務區的提示,在等待了仿若幾年一般的幾秒鍾之後,電話裏響起正在等待接通的彩鈴聲。
一瞬間的功夫,他的眼中似乎重新閃爍起奪目的光芒,他的心猛的提起,視線也緊緊的盯住手機屏幕,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發白,但他並沒有在意。
嘀!
電話接通了。
“喂?”
電話那邊,是一個嗓音十分沙啞,仿佛好幾天沒有喝水了一般的人的聲音。
他熟悉這個聲音。就在半個月前,他還因為這個聲音和他女兒大吵一架——他看不上這個男人,他覺得這個男人不配他女兒,但……
唉,想到這,他重重地搖了搖頭,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他嗡動著嘴唇開口,“我女兒還好嗎?讓她和我講話!”
電話那頭陷入一片沉默。
他的心慢慢冷卻了下去。終於,那頭的人開口了,語氣卻是痛苦:“三天前,病毒在市中心爆發了……她當時就在那裏準備去上班……”
男人沒有把話說完,但他已經知道了後麵的話的內容。他終於將那根繃緊的弦放鬆了——他向後癱在靠椅上,眼中閃爍起點點晶光。手機從他手上滑落下去,砸在了刹車器的旁邊。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那頭的人又開始說話了。
“我現在在北海城外東南方向的一座信號塔附近……”
“本來還有兩個人和我一起……但他們沒跑出來。”
“這裏沒水,沒吃的,我已經在這裏呆了一天了。”
“我從收音機裏聽說了,這是韓國那邊泄露過來的病毒吧?北海市緊靠國境,也難怪第一個遭殃。”
“其實直到剛才為止這座信號塔都是沒信號的,不過我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東西,它現在開始工作了……”
“沒想到我還沒打電話出去,你就打過來了。也不知算是不幸還是幸運……”
他終於反應過來,慌忙的撿起手機,一邊推開車門衝向電梯一邊用幾乎是吼出來的語氣道:“你現在在哪裏?四周有沒有什麼更有代表一點的建築物?我馬上去申請……”
“不用來了。”
那邊的聲音冷靜而又清澈,一下子讓他楞在原地,他抽了一口氣,問道,“什麼意思?”
“國家會有大規模的行動吧?”
“是,是的,軍隊已經準備……”
“那就好,”電話那頭嘿嘿的笑了笑,隨後傳來一陣陣咳嗽和嘔吐聲。
他緊握手機的手顫了一下。
“那群瘋子跑起來跟不要命一樣的……”電話那頭的聲音頓了頓,繼續道,“這要是個生化危機的遊戲,我覺得我應該做的夠好的了吧……畢竟,能一路逃出來隻受到了一次攻擊,評級的時候大概能獲得最高等級評定吧?喂,嶽父啊,我說你玩過遊戲沒有?”
他沉默著,似乎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咳咳……咳咳……嘛,無所謂了。”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聲,電話那頭的聲音繼續道,“可惜啊,隻是被咬了一下啊……我還以為我夠身體強壯能扛住呢……果然還是缺乏鍛煉?”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開口,道,“你給老子撐住!你別忘了老子還要找你算算你沒看好我女兒的事兒呢!你給我……”
嗶。
電話掛斷了。
他已經站在了電梯口,此刻卻是顯得不知所措。
一個不明所以的員工從他身邊走過,朝著他打了聲招呼。他機械的點了點頭。
夜深了。
陣陣寒風吹過,一片片晶瑩的雪花慢慢飄落。
又是一場雪。
他再次轉身,再次坐回車裏,又點上一根煙,打開了收音機。
“今天是xxx的xx歲誕辰,讓我們聆聽這首曲子,一起緬懷這位偉大的名人吧!”
“逝者已逝,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便當更加努力的活著,不是嗎?”
不是嗎?
他垂下頭,掐掉煙,緩緩的發動汽車,緩緩的開出了車庫。
月光一如多少萬年以前般的向地麵撒下光輝,將這輛小車子的影子無限拉長。影子隨後又被重重地雪花覆蓋,於是隻剩下了一輛車,一個人。
三日後,早有準備而全副武裝的軍隊從各地出發,進入了北海市。
經過長達五天的清掃之後,北海市所有的感染者全部被消滅。而在新型疫苗的幫助下,很大一部分在戰鬥中受傷的士兵都活了下來。
兩個月後,大陸範圍內已經確認沒有病毒感染者的存在,與此同時,國境被層層封鎖起來,確保再沒有感染者從對麵溜進來。
半年後,在國內新聞都被各種與病毒的作戰的大成功的新聞占據了頭條時,不知道是誰將一組數據放在了網上。
“原北海市總人口:一百二十一萬八千一百二十二人。現北海市總人口:三千六百五十一人。”
逝者已逝,生者當還要更努力的活著——這組數據最後,如是有人評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