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7歲時,因為要上學,於是又回到城裏和父母住在一起。有3年時間,她與父母關係都很糟糕,她渴望父母能多給她一些愛,但父母覺得,她已是大孩子了,要有大孩子的樣,要懂事要聽話。
不過,慢慢地,她和父母的關係有了改善,尤其是和父親的關係。到了10歲時,她已開始感受到溫暖的父愛,自己心裏的一塊堅冰正在慢慢融化。但就在這一年,她的父親遭遇車禍而意外身亡。
10歲前的一係列不幸,令薑懼怕起快樂和幸福來,因為她發現,她的每一次幸福和快樂之後,都會伴隨著一個不幸和痛苦。這個發現,最終在她內心深處紮根,並發展成一個非常悲觀的自我實現的預言。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薑就學會了先製造痛苦,以防禦不期而至的被拋棄的痛苦。譬如,當知道父母將到鄉下看她時,她會很渴望,然而,一旦真見到了父母,她會冷落他們,拒絕與他們親近。盡管這種疏遠,令她也感到痛苦,但畢竟自己製造的痛苦,比先與父母親近然後再被父母“拋棄”,要好承受多了。
拯救小哥哥未果,於是愛上柔弱男子
不僅如此,薑對父母屢屢“拋棄”自己,有著強烈的憤怒。然而,她不敢表達,父母也不容許女兒表達。他們整個家族都不能接受晚輩對長輩表達不滿,他們也認為,他們是出於為女兒好,才將她送到鄉下去的。但是,對薑而言,她的被拋棄感是無比痛苦的,這種痛苦是切實的,她因此產生的憤怒也是真實的。
被拋棄所帶來的痛苦,她可以通過先製造痛苦來減輕受傷感。但憤怒,她怎麼表達呢?
割傷自己,就是她的表達方式。
此前,我屢屢講到,我們常說的自愛,其實是“內在的父母”愛“內在的小孩”。那麼,所謂的自虐,其實常是“內在的小孩”攻擊“內在的父母”,或“內在的父母”懲罰“內在的小孩”。
那麼,當被拋棄時,薑割傷自己的手腕,就是“內在的小孩”在攻擊“內在的父母”。她不能通過合理的方式向大人表達憤怒,於是隻能通過扭曲的自虐的方式來表達憤怒。她不能對現實的父母表達不滿,隻好對“內在的父母”表達不滿。
薑的自我實現的預言,是自暴自棄式的預言。當最快樂的時候,她自暴自棄式的預言,會使她做出一些自傷或傷人的行為,將事情向壞的方向推動。畢竟,自己製造的痛苦,比起被別人拋棄的痛苦,感覺上要好承受多了。
還有未被實現的願望所造就的預言,這也是極其普遍的預言。我們過去——尤其是童年——產生過許多重大的願望,但因為我們人小力微,這些願望常常無法實現。於是,它們深埋心底,成了我們的一種夙願。與自暴自棄式的預言不同,未被實現的願望所造就的預言,常看上去非常美好,但實質上同樣危險。
譬如,法國著名小說家瑪格麗特·杜拉斯在她的自傳體小說《情人》中就不經意地描繪出了這種預言。
《情人》,顧名思義,頗像一部愛情小說,但實質上,這部小說至少有一半的篇幅描繪了杜拉斯的家庭悲劇:她的爸爸自殺,她的媽媽艱難度日,她的大哥哥孔武有力、性格霸道且受盡媽媽寵愛,於是一直肆意淩辱她的小哥哥。她想拯救小哥哥,她常想殺死大哥哥,有時也仇恨媽媽……
但是,和無數家庭一樣,瑪格麗特·杜拉斯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她能發揮的影響很小,她救不了她的小哥哥。
由此,她的這個重大的願望就被壓抑下去了,並最終在她的中國情人身上得以體現。盡管與中國情人相愛時,她還是未成年人,但在這個關係中,她像媽媽一樣,而中國情人就像一個柔弱的男孩。
在小說中,她細致入微地描繪,她多麼愛中國情人的柔弱。
杜拉斯的小哥哥27歲時死掉了,當時,她感到切膚之痛,這種痛苦,和她剛分娩後的孩子死去帶給她的痛苦一樣。痛苦的另一麵,是她對小哥哥的無比的愛,而這種愛,讀上去和她對柔弱的中國情人的愛非常相像。她寫道:
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所以,我已經有了這樣的認識,這本來也很簡單,即我小哥哥的身體也就是我的身體,這樣,我也就應該死了。我是死了。我的小哥哥已經把我和他聚合在一起,所以我是死了。
在家中,瑪格麗特·杜拉斯和柔弱的小哥哥站在一起,愛他,用強硬的姿態與暴虐的大哥哥和偏心的媽媽抗爭。她試圖拯救小哥哥,但她失敗了。
這種失敗,這種未被實現的願望最終糾纏了杜拉斯一生。她先是在未成年時愛上和小哥哥一樣柔弱的中國情人,後來又在她60多歲的時候,與一個同樣柔弱的20多歲的男人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