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烈日當空,赤地千裏,無風,草木百華在酷暑的淫威震懾下,也慢慢地垂下了高貴的頭。
過往的路人頭戴破舊的草帽,手搖透光的紙折扇,噓唏般地暗歎著: “這要命的鬼天氣!怎麼就不能來點雨呢?”
“人都活不了啦,今年的莊稼哪還會有命在?”一位身著粗布衫的老漢乜斜著雙眼,抖了抖手裏的煙鬥,垂頭喪氣地道。
“老龍王領著天宮俸祿,又享用著人間香火,卻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也不睜開眼睛,來瞧瞧這天下蒼生的疾苦,是打瞌睡去了呢,還是睡著了啊?”一位中年漢子慢慢從小樹蔭下走出來,重重地朝地上吐了泡濃濃的口水,才氣憤填膺地道。
一位身著粗布裙釵,滿身油煙味的中年婦女,款擺著她那比水桶還粗了十七八倍的大蠻腰,三步並作兩步地從小樹蔭下衝了出來,伸出一張比蒲扇還大了三五七分的纖纖壯手,狠狠地給了先前那中年漢子幾個響亮的耳光,才蒙著中年漢子的嘴噤若寒蟬地道:“你就不能輕點聲麼?真讓龍王爺聽了去,他老人家心裏一個不高興,以後還來行雲布雨,才是怪事一件!你一句話,不是害苦了一方百姓麼?死鬼!”中年漢子黝黑的麵上,立時綻出四六八條縱橫交錯的血紅指印,旋即閉上了他那張能燦蓮花的巧嘴,再不敢多說半個字。
圍觀眾人見此情景,不由捧腹大笑。那中年漢子一見之下,禁不住探了探方才的受傷狀況,摸了摸紅腫發燙的黝黑麵頰,然後拔腿便欲走向先前那小樹蔭下。方走出幾步,又回頭望向那中年婦女,才不無悻悻地道:“人多眼雜的,也不看準時候,要打,你就不能回到家關起門來再慢慢打啊?一點麵子也不給,氣死我了!死鬼!”
圍觀眾人見此情景,笑聲更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趙客不知已行過幾千幾萬裏,卻沒有騎在白馬上,當然也沒有看到什麼見鬼的流星,他的手中更沒有縵著胡纓。信陵君是誰,他既沒有聽說過,也沒有見過,至於朱亥和侯嬴,那就更不用說了,誰曉得他們是什麼雞鳴狗盜之輩?就連這首詩仙李太白的《俠客行》,也是他在有意無意間,聽別人念過很多遍,才慢慢記下來的,所以有事沒事的,他就會聲嘶力竭地高唱這首在他看來還是有膾炙人口的《俠客行》。當然,俠客是什麼,他壓根就不知道,也沒聽說過。
溪流淙淙,漣漪輕起,趙客站在淺水畔,注視著路上行人的一舉一動,見到別人都在捧腹大笑,他自己也笑了笑。笑完,他又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唱了幾遍這首《俠客行》,唱得真大聲!他覺得路上的行人一定都在看著他,也一定笑了,甚至會把他當作瘋子,或者是神經不怎麼正常的人,簡稱神經病,但是他不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他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熱浪襲人,波光拂影,趙客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他不明白,人明明是站在水邊,為什麼水裏會有倒影?所以他再看過一眼後,不由彎腰向麵上輕輕地掬了捧水,溪流間淙淙的流水,竟也熱得發燙。
路上的行人真的在笑,也許是在笑他,笑得真大聲!他遠遠地都聽到了。但他不懂,他們為什麼要笑,這裏除了自己以外,難道還有更可笑的人和事不成?他不懂,也不想懂!因為他總是認為,人,要想懂得多,就必須想得也要多,懂得太多,人就會有煩惱,想得太多,無疑也是件累人的事情!所以他一縱身,就跳入了潺潺的溪流中,禁止自己再往下想!
路上的行人又開始大笑起來,笑得更大聲!
黃昏,未到黃昏。
苟延殘喘的落日,正照在這麵大旗上。
旗杆是鐵亮色的,旗麵則是黑色的,旗上卻繡著三隻白色的羔羊,和一輪鮮紅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