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後低眸看著她,漠然道:“你不必對我做出這般樣子,你對不住的人並非本宮。”
岍苡磕頭俯首,“不,此間事的因果全是我一人所釀,我負了所有人,這苦果罪孽我該受。今日我來也是誠摯的想和母後道歉。”
南後擺擺手,歎息道:“本宮一步步走到今日也辜負過許多人,一路血雨腥風何其坎坷,可你心若無希冀,那麼這些苦自然就白捱。那一條路必然會犧牲許多人,你負過的人可負的值得?”
岍苡伏在地上,聞言不免一震,這是南後初次同她這般語重心長的說話,大抵是看她是真心悔過又或是看在阿頊麵上。
“回去罷。”南後打發了岍苡。
當岍苡站在未央宮殿前時,因已入冬,今晨來得早,堪堪在此坐了近一個時辰,天還未大亮。
東風呼嘯,天色陰霾。昨夜裏的霜露猶殘,今早一陣寒風顯得格外陰寒。岍苡站在這處俯瞰周遭之景,隻覺得未見陽光前一切都是陰陰沉沉的。而在這森嚴壁壘間,經冬不凋的鬆柏顯得格外黯淡,明廊尚點著燈,大霧裏尚看得見星星幾點燈火,往來的宮人皆掌燈而行,燈火連綿蜿蜒般搖曳著,仿佛沒有盡頭。
兩旁的朱牆青白石底座,金色琉璃瓦,這飾以金碧輝煌的彩畫,圖案多為龍鳳,雖然大氣卻無半點靈秀之感。
岍苡眯著眼層層望去,在這眾殿林立的輝煌裏她試圖找尋的殿宇仿似石沉大海般被淹沒,終究那皓麗的西宮也漸漸在視野裏顯現出來。
今晨的森然陌生,讓岍苡想起了那個少年。
西宮的阿頊早已不是當年的少年,他早已長成了參天碧樹的姿態,用一樹陰涼護住了所有狂風暴雨。
可毅然挺立的少年有多累呢?孤獨的納住了所有陰霾又有多少人理解他呢?
從前南後不曾理解他,隻一味望子成龍剝奪了他幼年近乎所有的快樂,又讓他在孩童時就要去習慣孤獨。幼年她隻聽阿哥偶然提過南山的日子。
此間人都知南山一行有多艱難,管衍一生崇師之道、傳師之道,自來隻收兩徒。南山所傳治世之道享譽盛名,講究文武兼治,故而今世之南頊北徇早年便聲名大振。既求南山,一生便也在政治之途永無輪回……據聞當年求學南山之人並不在少數,隻管衍素來隻講緣法二字,是以大多數人皆半途折返。
那時岍苡背蠱書背到頭暈腦脹之時一想阿哥在南山所受是何等艱辛,對阿哥嚴厲便也沒有那般厭煩了。
隻,阿哥幼年所承雖重,阿哥好歹有阿娘和阿爹關懷,還有她時常在身側叨擾著也算有滋有味。而阿頊與南後堅冰之勢也並非一夕,幼年病重也獨自在南山又是何等的悲涼。
晨光熹微,所有的殿宇在迷霧中顯得愈加金碧輝煌,角宇的光芒折射入眼,南朝盛世又一次清晰入眼。
從前倚霞殿可度南陵鬧市,今未央宮可瞰眾宇霞光,到底是能工巧匠才能這般巧奪天工……
岍苡此來未央宮唯一一次與南後真誠的“推心置腹”了一番,也頗有感慨。
此後的一個多月,每日裏都是與阿頊吩咐的各種羹湯為伴,這些時日,岍苡也仔細想了想,深覺自己道行還不夠,南後三言兩語間便窺得她的小九九,看來權謀她到底還未玩到門道上……
冬月已深近至臘月,南國碧樹已幾近凋謝,滿目瘡痍的白亮的耀眼,近日也下過幾場雪,阿頊因天氣之故並未允她出行,岍苡倒也樂的自在,阿頊替她推了諸多應酬,借以養病之由深居簡出,她氣色較之未病之前還要好上幾分。
入冬之前岍苡養了一些新的蠱,宮裏禁行邪術,養蠱自然也被勒令禁止,她在西宮養蠱阿頊倒不會管她,隻她這蠱蟲偏偏西宮土地不宜養護,故而她偷偷在南帝的藥苑一隅辟了一塊地,蠱受不受得住凜冬,前些日子的大雪便是最好的印證了。
岍苡未讓青柯隨行,隻隨意裹了一件狐皮大氅,也就出去了。
藥苑算不得內城,外城的宮衛比不得內城嚴密,是以,岍苡此行還算順利,她不敢在途中耽擱太久,見蠱養的甚為滿意便也匆匆回了。
“今日這般冷,你偏偏還要入宮,五殿下公事繁忙又怎會時時呆在西宮……可不是打了秋風吧?”
這聲音甚是熟悉,岍苡抬頭看了一眼,便見守城衛那處走過來兩個人,岍苡看著那個青年,眯了眯眼,怪乎近日守城衛無人,原來是他攜眷入宮。
岍苡未曾避諱,仍舊一路前行。
“哥哥不知,前些日子我與阿頊哥哥有些誤會,這些日子我坐臥難安的,怕他真惱了我,才這般執著的。”
字字入耳,岍苡自知宿銘身旁那女子就是庵堂溪前的乞兒,那說話的語氣頗有幾分嬌俏感,隻這樣一看倒也真有些千金閨閣之範兒,與當初那般寒酸早已不能一概而論了……
那眉眼間的生氣有些刺目,岍苡看著她,目光算不得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