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暗影伴隨著月色,我眼色迷蒙的抬起頭看著他。
望著半明半昧間蕭寧那張容色惑人的臉孔,突然之間說不出話來。
迷蹤穀山中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穆先生的書架上多的是他的手劄,隻有很少不相幹的書冊。
偏偏其中有一本倒是前朝的野史,也不知道是何時混雜進那一堆書中的。
我曾經執書去問穆先生,他悵然若失的道:”很多年前,我有個朋友,來這裏小住,是他留下的。“
前朝的帝王,傳說中隻愛一人,他原本該是花前月下吟詩作畫過著文人的悠閑生活,偏偏被推到了那個九五之尊的寶座上。
他的一生境遇淒涼。
掌權者最忌動真情,情字從來都不是角逐權勢道路上加分的籌碼。
穆先生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錯生在了帝王家。”
一個錯字,道不盡遺憾跟惆悵。
如今,我眼前這個年輕男子,他就有可能是應天下一任的主人。
那個錯字如同天邊流星從我麵前的夜空劃過,留下淺淺印痕。
思慮至此,我笑不出來,心頭沉甸甸的,更不知道接下來的話我該對蕭寧怎麼說。
沉默了很久,我終於低頭道:“蕭寧,夜深了,我想回去,你也該回宮了。”
他點了點頭道:“小菱兒,我先前對你說的話你要好好想想。”
我抬眼看著他道:“是要想想的,今晚你給我太多震驚的消息了,我需要消化一下。”
蕭寧微微一笑道:“現在的局勢其實比起我之前的境遇要好得多,我知道你會有顧慮,可是我既然敢跟你提出來,我便不是沒有對策的。”
我歎了口氣道:”身在宮裏,耳濡目染,能有幾個單純的人,哪怕你不情願,大約也會一步一步變成跟他們類似的人。“
蕭寧怔了怔,雙眸凝視我道:”你不要想太多,答應我,煩心的事情,我會應對,你唯一要想的,隻是你的本心。“
”順從你心裏想的就好。”
本心?
我竭力緩和下緊繃的神情,勉強露出一絲苦笑,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該走了。”我頓了頓道。
“我讓侍衛送你到巷子口。”蕭寧坐直了身體,衝車外喚了一聲。
馬車緩緩啟動,我跟他像往常一樣各自占據了一端不說話,我看著窗外,眼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街道上。
蕭寧他看著我。
視線難得交彙的那一刻,便是侍衛將馬車停在了巷子口。
我跳下車,推開小院的門,能聽到巷子口蕭寧坐的馬車遠去的車輪聲。
重重的合上木門,確認關嚴實了,我拖著疲乏的步子進了院子,徑直走進屋內。
再累,也需要將臉上身上的偽裝先卸去了。
月色正好,我借著月光倒了水清洗起臉上塗抹的藥汁來。
隨著一點點動作輕緩的將藥汁擦去,原本屬於我自己的臉容才顯露出來。
為這張臉,店裏的人沒少說我,黑黃黑黃的,看著有礙觀瞻,這是嫌惡我的那個管事的原話。
我想到這裏,有些好笑。
接著便是脫去那一身寬大的男裝,還有貼身的束胸。
纏繞在身上的布條慢慢舒展開,我的神思還集中在剛才馬車上的那一篇對話中,手上的動作難免慢了些。
風吹過院中的小樹,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我也沒在意,可是下一秒,我突然愣怔了一下,剛才那一瞬間,似乎屋子裏也有些響聲。
心中一緊,我趕忙停下手中的動作,凝神細聽,隻有窗外的風聲夾雜樹葉吹動的聲響。
我點了燈火,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一切如常。
我是幾時變得疑神疑鬼的,大約真的是一個人呆久了,草木皆兵。
我暗自笑了笑,剛才分明是錯覺。
換個角度想,我這樣一個一窮二白初到應天的人,哪有什麼賊要來光顧我這一個人的家呢?
瞧瞧這屋內一張簡陋的窄窄木床,除去半舊的書桌跟幾把椅子,還有借給我屋子的主人留下的一點舊家具,有什麼能值得小偷冒險進來的。
應天可是皇城腳下,太平日子。
換上了女裝,我在燈下坐在書桌前,從我的包袱裏取出穆先生的一本手劄翻閱起來。
上一回我在藥鋪見到的那個精妙的止痛良方,我其實抄寫了兩份,一份給了蕭寧,另一份我自己收著夾在了書頁中。
穆先生的醫術我從不質疑,他留下的遺藏若是給陳大夫之流見到,隻怕會欣喜若狂。
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個異族男子帶來的藥方讓我意識到醫學的浩瀚,博大精深。
我的餘生,或者能回到迷蹤穀那樣的地方替當地的山民醫治病痛造福鄉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