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城中不缺好大夫,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燈下看了幾頁,白天翻湧的情緒都在一張一張穆先生親筆所寫的藥方中平靜下來。
穆先生的字有些潦草,我需要仔細的辨認。
我帶出山的手劄有一疊,看到現在,也不過看完了其中的一半。
倦意漸漸襲來,我習慣性的在桌上找了張寫好的方子當做書簽夾在剛才看到的地方,我不喜歡將書頁折起來,這習慣自穆先生離去後愈加深了。
手觸碰到盛放一些雜物的小木盒,這也是我從迷蹤穀帶出來的東西。
裏麵是些女孩子用的發簪,發飾。
自從到了應天,我還沒什麼機會用到這些東西。
指尖掠過那幾樣東西,停在其中一個晶瑩的玉佩上。
據穆先生說,那玉佩是我隨身帶著的,他從江中把我救起的時候我的脖子也受了傷,為了方便上藥,他替我將玉佩解了下來。
這玉佩雕工精美,上頭的圖案刻著的是祥雲間的鳳凰鳥展翅起舞。
情不自禁想到應天城中那一座偌大的宮,蕭寧身在的那座宮,不知道那裏麵關著的女子是不是也想著自己能像鳳凰鳥一樣掙脫了牢籠飛出去。
關上木盒子,我整理桌上書冊,打算堆起來放到架子上去。
這個架子不比迷蹤穀的小,上頭隻放著我帶來的冊子,顯得有些空空蕩蕩的。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響動,伴隨著貓叫,院子裏像是被踢翻了一個花盆。
我嚇了一跳,手上的冊子還沒在木架子上擱穩當,嘩啦啦便順著我的手臂滑了下來,散落在地上。
我蹲下身子去撿拾,幸虧做了標記,看到其中第四冊,我撿起冊子,特別將做著四號標記的手劄捧到燈下仔細查看,充作書簽的藥方從書裏掉了出來,我得找到剛才看的地方,重新夾進去。
破天荒的,我從書頁後往前翻了翻,眼神一凝,我迅速將冊子舉到燈下細看。
我竟然沒有發覺,現在手上拿著的這一本冊子,我沒來得及看到的最後幾頁居然出現了另一個人的筆跡。
之所以我會第一時間判斷出是另一個人的,是因為那筆跡跟穆先生潦草到飛起來的字體截然不同。
這一筆小楷字體空靈淡蕩清雅俊逸,落在我眼中居然有些熟悉的感覺。
這字,我在哪裏見到過呢?
一連看了幾行,我的關注點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字體的主人留下的痕跡是對穆先生記錄的方子的添補,順帶還寫下了他認為更好的替代藥方。
透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字,好比有兩個大夫同時出現在我的麵前,他們各自有著自己對藥材的理解跟運用,仿佛在商榷在研討在琢磨。
我眼前一亮,忍不住看完了這一本的最後幾頁,順帶將帶來的每一本冊子都打開。
我翻過的那些自然是沒有的,讓我欣喜的發現是餘下的幾本冊子最後幾頁都有這樣的字體。
合上書頁,我仍沉浸在剛才的發現中,跟穆先生一樣出色的大夫,不單單是異族有。
能見到跟穆先生相較高下的一幕,哪怕是在紙頁上,都顯得彌足珍貴,畢竟穆先生已經仙去。
想到這裏,剛才那股胸臆間的暢快情緒驀地沉了下去。
寫下這些字的人,他的年紀......?
若是他比穆先生還大,那麼或許已經......轉瞬之間,我皺起了眉頭隻覺高興不起來。
......整理完畢,我吹熄了燈,躺在床上。
已經有許多****一挨著枕頭就會沉沉入睡,可是今夜我睡得很不踏實,很不安穩,夢連著夢。
先是夢到我在江中坐船,一葉小舟顛簸在巨浪之上,險象環生。
接著是夢到我在酒樓喝酒,可是我麵前的酒接連被人拿走。
後一個夢十分的可笑,我竟然變作了男兒身,帶領軍隊出征打仗,可是被敵軍圍剿進了一處山穀之中,走投無路。
最後一個夢,我回到了迷蹤穀,還是坐著我的小船,穿越蜿蜒複雜的水道,抬起頭我便見到石洞中的石壁上刻著的菱字。
我住的小院子,那棵大樹依舊枝葉繁茂,樹上的那一行字更高了。
“”小菱兒,等我回來——蕭楚。“
那一筆筆落下的字,清逸俊秀,都說字如其人......
心底顫動,驟然清醒,黑暗中我睜開了眼睛。
字如其人,字如其人!
我想起來了!
那手劄上留下的字跟大樹上,岩洞裏留下的筆跡其實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蕭楚,是蕭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