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雖然在得到天理的方式上不同,可都認為“知行”是有先後次序的。而我卻認為,知與行是合一的。知是行的開始,行是知的成果,二者是一回事。席書沒有深入質疑“知行合一”的問題,而是質疑另一個問題:“您也提倡靜坐,和陸九淵的靜坐有什麼區別嗎?”
王陽明說:“陸九淵靜坐是希望從心中得到真理。而我提倡靜坐,是因為現在的人心浮氣躁,靜坐能讓他們把心沉靜下來,我並沒有讓人一味靜坐去獲取真理,那不是正路。”
席書問:“那您從哪裏獲得真理?”王陽明回答:“真理就在我心中,但必須去事上練,隻有去實踐了,你才能更深刻地體會這一真理。而且,這兩者是不可分的,正如知行合一一樣。”
席書這回心悅誠服,馬上讓人修建貴陽書院,並親自率領貴陽的秀才們來到龍場,以師禮請王陽明到貴陽。
由此,王陽明離開了他的放逐地和涅盤重生地。
心學的政治力
1509年,王陽明在貴陽書院正式講學。按理,他有了傳播自己學說的平台本該高興。但在來貴陽的路上,他心事重重。表麵上,席書服膺他的心學,實際上,作為主管教育的省長,席書麵臨一個困局:他對王陽明心學心悅誠服,但王陽明心學並非是考生輔導課,而他的工作職責就是讓自己轄區內的考生通過科舉考試。王陽明也麵臨一個困境:他的心學目標是給考生指明聖賢之路,而考生的目標卻是讀書做大官。如果他一門心思宣揚和朱熹理學截然不同的心學,那考生的目的就無法實現。想讓考生的理想實現,就必須要講朱熹理學。
這個困局也是他當初婉言拒絕毛科的根本原因。不過好像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麼複雜,席書用一句話就撫平了他的憂慮:講你最想講的。
王陽明在貴陽書院講的主要內容就是“知行合一”。
當時的人仍然按照朱熹的思路,想把一切天理都捕捉到手,然後再去實踐。長此以往,每個人都擁有了一種本事:嘴上功夫天下第一,一旦要其動手,就會束手無策。他希望能改變這種讀書人的毛病。當然,“知行合一”實際上也是他心學“心即理”和“事上練”的延伸:天理既然都在我心中,那我唯一也必須要做的就是去實踐來驗證我心中的天理,而不是去外麵再尋找天理。這種思路有個莫大的好處:心中有天理,那我們就不必再去尋找天理,如此一來,我們就節省了大量時間,而這些時間可以用在實踐中。這樣一來,你就有足夠的時間去實現理想。王陽明心學和朱熹理學、陸九淵心學的一個重要區別就在這裏,它也正是王陽明心學的閃光點。
實際上,知行合一和事上練隻是“致良知”的一個前奏,真正動人心弦的是他心學思想的精華——致良知。
1509年,王陽明在貴陽書院講“知行合一”,他的門徒開始逐漸聚集,他的聲望已今非昔比。人人都認為他應該不僅僅是個教育家和思想傳播者。既然“知行合一”,他應該把他的知和行結合起來,所以在1510年農曆三月,他三年的貶謫期限結束後,在貴州多名官員的推薦下,他被任命為江西吉安府廬陵縣縣令。一個和曾經的自己完全不同的政府官員王陽明正式登場。
他已脫胎換骨,不是從前那個對仕途毫無熱情,總是請假的王陽明了。他意氣風發,但又謙虛地說,雖然經國之誌未泯,但三年來不曾參與政事,恐怕不能勝任一縣之長的工作。他不幸言中,當廬陵縣的父母官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以當時政府官員的角度來看,江西最惹人注目的“特產”就是刁民,尤其是吉安府廬陵縣,簡直是刁民生產地。王陽明前任一位姓許的縣令在廬陵待了三年,臨走前身心俱疲,奄奄一息。在給上級的述職報告中,他說,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獄,如果非要讓我在地獄和廬陵選一個,那我選前者。在他眼中,廬陵人就是惡棍,市儈的小人。他絞盡腦汁也搞不明白下麵的事實:廬陵人特別喜歡告狀,先在廬陵縣內上訴,如果得不到滿意的結果,就會離開廬陵上訪。
許縣令聲稱,他辦公桌上每天都會堆積一千份以上的訴訟案卷。這使他生不如死。後來他采取嚴厲的手段,將告狀人關進監獄。可這些人太機靈,一群流浪漢特意來告狀,為的就是進監獄後有吃喝。
許縣令無計可施,隻能請辭,他的接班人王陽明就來了。
王陽明一到廬陵縣,縣令的幕僚們就把該地百姓的喜好告訴了他,並且特意指點王陽明,對付他們,隻能采取高壓政策。
王陽明將心比心,分析說,自古以來民間就有“民不與官鬥”的生存智慧。如果民總是和官過不去,那隻能說明一點,他們的權益受到了侵犯。
幕僚對王陽明一針見血的分析卻不以為然,他們指出,廬陵是四省交通之地,魚龍混雜,是非極多。人沒有定力,自然會受外界環境的影響,所以每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因為在這種環境下省油,就沒辦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