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是王陽明創建心學後第一次施展拳腳的地方,效果顯著。當然,正如1508年前他始終不曾忘記“經略四方”的大誌一樣,在廬陵,他也始終沒有忘記修煉和傳播他的心學。自心學誕生那一刻起,王陽明傳播心學的使命感就與日俱增。如果從前他想讓自己成為一個聖人,那麼,現在,他希望每個人都能成為聖人。
他在廬陵和弟子聊天時,對自己在龍場的兩年時光唏噓不已,同時也對在貴陽講“知行合一”的成果並不滿意。他對弟子冀元亨說,其實聽課的人雖然認同我的“知行合一”,卻還是以科舉做官為目的。他們根本沒有體悟到“心靈自由”才是人生的真諦,一個人隻要把內心的善完全喚醒,就能體會到聖賢的滋味。
很少有人願意體會聖賢的滋味,因為他們已在世俗世界浸染了太久,這個世界告訴他們,做了官,尊嚴、權力和榮華富貴就唾手可得,人生在世,追求的無非就是這幾樣。
劉瑾就是這樣認為的。不過,他也用自身的毀滅證明了這種看法和真理相差十萬八千裏,劉瑾於1510年農曆十月以貪汙罪在北京被淩遲。
自朱厚照繼位以來,劉瑾始終處在權力的巔峰。那個隻能站一個人的權力巔峰上現在站了兩個人,一個是朱厚照,另一個就是劉瑾,而劉瑾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實際已處於危險之中。由於朱厚照不理政事,整日娛樂,所以政權漸漸轉移到了劉瑾手中,他被人稱為“立皇帝”。
1510年夏,甘肅安化王朱寘鐇(zhì fán)宣布革命,中央政府急忙派人去甘肅鎮壓。這支平叛軍的司令叫楊一清,楊一清是個極具正義感的人,曾在兵部工作過,因不肯給劉瑾行賄而受到革職處罰。朱寘鐇革命的消息傳到北京後,朱厚照要兵部推薦平叛軍司令,兵部裏在職的人都不願意去,所以就想到了這位在野的同事。楊一清早上得到消息,中午就進了北京城。這說明建功立業對他有極強的誘惑力。
平叛軍的政委(監軍)是八虎之一的張永。張永是宮廷二號人物,地位僅次於劉瑾。但宮中府中人人都知道,他和劉瑾不和。有一個原因很重要:劉瑾曾和他的老婆(大伴)搞曖昧,張永和劉瑾因此事而打過架。朱厚照後來勸了架,給張永又找了個更年輕漂亮的老婆,自然,張永的老婆名正言順地歸了劉瑾。
如果僅是這一件事,張永和劉瑾的仇恨還不至於那樣深。劉瑾自絕地反擊劉健、謝遷成功後,坐穩了宮中第一把交椅。他的七位虎友也水漲船高,但劉瑾畢竟是老大,一手遮天,並未把七位虎友當成兄弟,隻是當成小弟。張永據說是有情有義的人,在劉瑾對待兄弟的態度上極看不慣。況且,他內心深處也有個陰險的想法,想取代劉瑾。
楊一清知道張永和劉瑾的關係極為脆弱,所以在路上對張永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當他們到達甘肅時,朱寘鐇這個無能的王爺已被手下一名將軍活捉,於是兩人高興地押解朱寘鐇回京。楊一清斷定他和張永已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所以就騎在馬上說:“現在外患已除,內患仍在。”張永故意問:“四海升平,宮中和諧,有何內患?”楊一清就在手掌上寫了一“瑾”字。張永默不作聲。
楊一清的開頭不錯,於是直逼張永的底線:“公公在宮中做了五年的老二,恐怕度日如年吧?”
張永明白楊一清的意思:“劉瑾宮中耳目眾多,搞他,比登天還難。”
楊一清拍掌叫道:“隻要公公你肯用心,搞掉劉瑾的機會就在眼前。我已查明劉瑾的哥哥剛死,他準備在滿朝大臣去參加葬禮時發動政變挾持百官,造反稱帝。”
張永大為驚駭。他問楊一清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楊一清諱莫如深,隻是說,公公您隻需按咱們的計劃去執行,水落自然石出。
楊一清的計劃是:兩人回京,朱厚照必會擺宴接風,劉瑾必到,而很快他就會走,因為劉瑾見不得別人風光。他一走,馬上拿出事先寫好了的劉瑾要謀反的奏折給朱厚照,大事就成了。
說來也奇怪,這件事真的就極順利地成了。關於過程極富戲劇性,接風宴隻剩下張永和朱厚照時,張永拿出奏折,朱厚照不看。張永就跪在他麵前,痛哭流涕說:“劉瑾要造反。”朱厚照喝得暈暈乎乎,問:“他為何要造反?”張永回答:“要做皇帝。”朱厚照說:“由他做去。”張永叫起來:“他做皇帝,您幹什麼去?”朱厚照酒醒了,咬牙切齒道:“奴才辜負我!”
當夜,朱厚照的搜查隊就衝進了劉瑾家,從他的密室裏搜出了管製刀具和一件龍袍,劉瑾被關進大牢。朱厚照大怒若狂,很快,劉瑾被定罪,淩遲處死。
劉瑾一死,王陽明的新生活接踵而至。
朱陸異同
1510年農曆十一月,三十九歲的王陽明回到北京,在興隆寺裏等待新的任命。他驚奇地發現,北京城不再像三年前他離開時那樣死氣沉沉,到處都是新氣象。他在北京的弟子們和仰慕者紛紛來拜見他,幾乎踏破了興隆寺的門檻。
本年最後一個月,中央政府命令他到南京刑部報到,這是個掛職,所以他不必到任,於是他下定決心在北京傳播心學。1511年正月,就在他躊躇滿誌準備做精神導師時,他的兩個弟子爭論起來。但爭論的內容不是他的心學,而是朱熹理學和陸九淵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