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鳳至這些年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張學良。
那年,因為無限的焦灼憂思患上一場大病,不得已把張學良交到趙一荻手上,自己去美國治病。
那是一場險惡的大病,在貴州幽禁地的時候,她的左乳出現了問題,最終確診為乳腺癌,乳腺癌在當時的醫療條件下治愈率是很低的。她的幹姐妹宋美齡親自出麵,安排她到美國治病。
離開張學良前,於鳳至的內心充滿矛盾。不走,這樣危重的病情就是等死,死了,張學良自然也就歸了別的女人;走,即使能保住生命,也許就是永別,張學良在她離開前對她說的話,就是永別的意味,他說:此行赴美就醫,無論將來病情是否好轉,都不要再返回貴州。
言外之意,一則是讓她照顧好他們在國外讀書的孩子們,怕蔣介石斬草除根,讓她陪著他們從英國轉到美國去,不要回來;二則讓她守著蔣介石的一些秘密,用來要挾蔣介石,這樣老蔣就不敢隨便對張學良下手。張學良知道,老蔣活著,他不會有好日子過,他告訴於鳳至,隻要他有一口氣,就絕對不向老蔣認罪。
這個女人其實是帶著丈夫交給她的重任離開中國的。臨行前她等著遠道而來的趙一荻,親手把丈夫交給她。那是她的男人,當把他交給另外一個女人的時候,她的心是淒涼的,她知道,這一次自己移交的不僅僅是男人,還有愛情,過去她不過就是把趙一荻看做張學良的紅顏知己,這一次不同了,她移交的是全部。
於鳳至的身體已經糟糕到極點,必須先去治病,保住生命。
到了美國,她按照治療方案,先是經曆痛苦的化療,那是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身邊沒有丈夫的關愛,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獨自承受,咬著牙忍過來了。以為化療之後就萬事大吉了,卻依然不行,不得已又進行了兩次大手術,直到最後把左乳摘除。
乳房沒有了,頭發掉光了,一個愛美的女人麵對醜陋的自己欲哭無淚,自己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一貫追求完美的丈夫還會喜歡她嗎?那段時間,她經常會從噩夢中驚醒,不敢照鏡子,不敢用手碰到自己的頭部和胸部,她必須從心理上首先接受自己。
她居然頑強地挺過來了,連她的主治醫生都說這是個奇跡。從英國把三個孩子接到美國,她悉心嗬護他們,盼望他們健康成長。為了讓手頭的那點錢盤活起來,她一個女人家,學會了炒股,投資房地產,儼然成為了一個女強人。
當生命之樹枯木逢春又頑強地枝繁葉茂之後,於鳳至有了心情向國內探聽張學良的消息。消息的渠道很閉塞,偶爾從報紙上得到的也隻是隻言片語,派人去打聽,他們卻又被轉移了,從貴州追到重慶,此後就斷了消息。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張學良被轉移到了台灣,待到莫德惠、張治中到台灣新竹井上溫泉探望的消息發布在報刊上,於鳳至得知消息,立即派了張學良的奶媽從美國飛到台灣,打聽張學良的下落。奶媽無功而返,她努力了,找到了許多人打探,甚至拐彎抹角找到了在台北一所中學上學的新竹井上溫泉的土著女孩戴月妹,沒有人敢把真實消息告訴她。
於鳳至很失落,她暗想,如果自己親自去一定能找到他,但是她不能去,她和張學良曾經的約定她沒有忘。
隻要好好活著,安心等待,就會有希望。
為一個人堅守等待,靠的是毅力、勇氣和傻氣,你必須足夠堅韌,足夠癡,足夠傻,在等待中埋葬了許多美好時光,直到等得花兒次第凋零,把一個秀美女子等成了半老婦人。
把自己的男人全權交給趙一荻,於鳳至無怨無恨,她覺得這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她那年得了那樣一場大病,把機會讓給了趙一荻,這是命,她不能跟命爭。
她想好好替張學良守護他們剩下的三個兒女,這個任務後來也沒有完成好。
大兒子張閭珣,多麼聰明的一個孩子,那是張作霖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嫡長孫。他們姐弟跟隨張學良下野出國考察,就留在了歐洲學習,西安事變後蔣介石拘禁了張學良,於鳳至離開三個孩子回國周旋,閭珣在德國的一次空襲中,被槍炮嚇得精神出現了嚴重的問題,從此生活在一個精神錯亂的混沌世界。於鳳至再次回到孩子們中間的時候,她那個聰明伶俐的大兒子閭珣已經再也找不回來了。這個孩子雖然精神上出了大問題,卻念念不忘爸爸。1954年,他年僅37歲就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