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嚴嵩還是徐階(2)(1 / 3)

“我和它的締造者王守仁[1]先生見過麵,確切地說,我還是他的信徒。”嚴嵩沉浸在往事中,“正德元年(1506年),王守仁先生在京城講學,當時他還未創立心學,但思想深邃,已不同凡響。後來他因得罪太監劉瑾,被貶到貴州龍場驛站,百死千難之後創立心學。正德五年(1510年),他到江西廬陵(今吉安市)做縣令,我在老家分宜守孝,前去拜訪他。聽他講心學,振聾發聵,一洗從前之學術羈絆,找到了重新為學為人的明燈。”

張居正覺得嚴嵩突然“跑調”必有深意,所以認真傾聽。嚴嵩說完這些停了一下,又問道:“你知道我從王守仁那裏學到了什麼?”

張居正搖頭,嚴嵩得意起來:“良知!你認為對的就去做!夏言要把帝國拖進水火,我必須要阻止,縱然要了他的命也未嚐不可。這就是良知告訴我的,我憑良知做事,不受良心譴責,何來有噩夢之說?那群庸人蠢貨以為別人殺了人就會做噩夢,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聽完這段話,張居正大為愕然。想不到嚴嵩竟然將心學作如是解,那陽明心學豈不就成了做壞事的人的托詞寶典?!

嚴嵩似乎沒有向張居正傳道解惑的意思,他站起來,張居正也慌忙站起。嚴嵩客套地說:“你好好幹,心中要有目標,為目標要不懼人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

張居正必須要好好幹,因為他想要的,已經超出了嚴嵩的想象力。不過在1548年,他還隻是個翰林院編修,現實支撐不了他的理想,要現實可以支撐理想,就必須向上爬。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找到了大樹,而這棵大樹能否讓他死心塌地地去靠,還需要時間的檢驗。

但無論靠還是不靠,他必須要有個“靠”的姿態,也就是說,他應該隨波逐流,巴結嚴嵩,這是當時政治場的風尚。當所有人都做同一件事時,如果你不去做,你就是傻子,即使這件事是錯誤的。

1548年最後一個月,嚴嵩生日,張居正為他寫了篇賀詞。這篇賀詞隻是歌功頌德的例行文章,不過張居正可能是發自肺腑。因為那時,嚴嵩還未展現他人性中爛汙的一麵,張居正也把嚴嵩當作是“手扶乾坤,呼喚日月”的偉大人物。

甚至可以說,此時的張居正是把嚴嵩當成顧璘那樣的貴人,和顧璘大不同的是,嚴嵩似乎不想做張居正的心靈導師。張居正太年輕,地位太低,除非是超級慧眼,不然根本發現不了張居正的潛力。

然而有個人就具備這種超級慧眼,在人頭攢動的翰林院,一眼就發現了張居正。他就是當時的禮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翰林院常務副院長),在翰林院名分上是張居正老師的徐階。

徐階是上海人,矮小白皙,典型的南方人。十八歲時拜心學宗師王陽明的高徒聶豹為師,苦研陽明學,終有所成。二十歲中進士,入翰林院做編修。他有著南方人特有的柔性,無論是相貌還是為人處世的方式。熟悉他大半生政治生涯的人評價他說:徐階就像是彈簧,壓力來時,他能屈服退讓;壓力一減輕,他不但立即恢複原狀,而且會突破原狀,爆發更大力量。

1548年時,徐階的這種政治風度還未完全展示,他和嚴嵩龍爭虎鬥的帷幕還未拉開。但遲早會拉開,因為徐階是夏言一手提上來的。而且徐階有能力,嚴嵩看到徐階,就想到夏言,條件反射地,他對徐階毫無好感。

就在與嚴嵩站上擂台的前夕,徐階發現了張居正。

徐階眼中的張居正,好學深思,沉穩莊重,但內心靈動,和他二十五歲年紀本該有的青春躁動極不相襯。他關注張居正,以陽明學“勇於擔當”的思想精髓指點張居正,二人漸漸地由師生進化到朋友關係。或許是徐階的大力指點,又或許是張居正滿肚皮的政治才能不得不溢出,1549年,張居正向朱厚熜上了一道《論時政疏》。

《論時政疏》是張居正初期政治思想的結晶,也是他日後在帝國推行改革的草圖。按他的看法,明帝國當時有五大問題亟須解決:藩王、財政、邊防、吏治,最後一個是溝通,也就是皇帝和臣子的交流問題。

先看藩王,明帝國藩王無數,藩王的子孫多如牛毛,雖沒有“尾大不掉”之勢,但需要政府財力供養,供養這些藩王及其子孫,需要政府財政收入的一半。問題是,政府財政收入已非常勉強,年年入不敷出,所以張居正說要整頓財政。

至於邊防和吏治問題,張居正認為是一回事。官員把無為當作最大作為,沒人做事,行政效率低下,貪汙腐敗橫行,長久下去,邊防肯定會出事。

最後一個問題是暗指朱厚熜的。朱厚熜在執政後期把自己鍛造成一名虔誠的道教徒,整日躲在密室修煉,和大臣見上一麵,無異於鐵樹開花。皇帝不和大臣溝通交流,就不知天下事,何談治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