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馬市,是明政府和蒙古人在邊境互相貿易的一種固定場所,蒙古人用馬匹交換明政府的貨物。表麵看是通商,事實是,蒙古人的馬匹根本不能作戰,隻能吃肉,而他們所得到的卻是生活必需的資源。縱然這樣,馬市也不得不開,因為雖然它不能斷絕戰爭,卻能減少戰爭。明政府開國以來,一直有馬市,直到1449年土木堡之變後,馬市才關閉。
仇鸞此時提馬市,麵臨危險。明政府大部分人,包括朱厚熜,已經把馬市當作喪權辱國的表現之一。可不開馬市,俺答汗就不老實,朱厚熜恨得牙根癢癢,隻好在1551年三月下令開放馬市。
俺答汗的馬匹還未到達交易地點,明中央政府就有人跳出來,反對開放馬市了。此人就是兵部員外郎(副司級)楊繼盛。
楊繼盛是張居正的同年,中進士後先在南京坐了幾年冷板凳,後來被調進中央政府在國子監任職,他的上司是徐階。正是靠徐階的推薦,楊繼盛扭身進了兵部。楊繼盛和張居正迥然不同,火氣太盛,直來直去,看不慣就想插一嘴。他有著高尚的救世情懷,我們今天常吟誦的“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就是他的詩句。他也有著和脆弱帝國一樣的廉價自尊,所以聽到開放馬市,迫不及待地跳起來。他說:“開放馬市有十不可、五大謬。”
朱厚熜發現了知音,大喜若狂地召開大臣會議討論。嚴嵩和徐階都沒有說話,仇鸞卻大肆攻擊楊繼盛,說他沒有參加過戰爭,狗屁不懂,戰爭是要流血的,而馬市卻能帶來和平。仇鸞還認為,已經和俺答汗約好,如果反悔,恐再引事端。
這正是朱厚熜最恐懼的事,他咬咬牙,隻好繼續支持仇鸞的見解,同時把楊繼盛貶出京城到甘肅官場去打雜。
張居正對楊繼盛的上疏嗤之以鼻。他和仇鸞的想法一樣,楊繼盛未見過戰爭,不了解帝國的衰弱,隻是過嘴癮。這樣的人,空有虛名,其他一無是處。張居正後來對那些窮嚼蛆的言官極為憤恨,原因就在此。言官們從不實地調查,把嘴當武器瞎起哄。
馬市雖然開了,可在朱厚熜的幹擾下,總是遮遮掩掩,今天不開,明天開半天。俺答汗覺得很不爽,於是又按下戰爭按鈕,對大同、懷仁等重鎮做持續不斷的攻擊。
朱厚熜坐到龍椅上,由於吃的丹藥過量,加上氣急敗壞,所以兩眼發紅,呼吸急促,他要仇鸞解決這件事。仇鸞心裏有氣,因為正是朱厚熜才把事情搞成這樣,但他不敢和皇上撒氣,隻好悻悻地趕赴大同巡視邊防。
仇鸞一走,朱厚熜眼珠亂轉,又想了個餿主意。他認為嚴嵩太過謹慎,所以就把看似進取的徐階放進內閣,這如同在一個籠子裏放進了兩隻猛虎。
徐階一進內閣,嚴嵩渾身毛孔都豎起來。他知道徐階不好對付,他也知道徐階肯定有對付他的心。他決定不等徐階在內閣把椅子坐熱,就把他踢出去。
眼前有個大好機會,這就是仇鸞。朱厚熜已明顯表露出對仇鸞的不滿,因為仇鸞開馬市的要求傷了他的自尊,而且開放馬市後,戰爭依然存在。在這種時候,要搞仇鸞,易如反掌。嚴嵩決定搞仇鸞,但搞仇鸞不是目的,目的是徐階,因為徐階和仇鸞的私交不錯。
當嚴嵩得意揚揚地精心謀劃時,意外發生了:有人先他一步搞了仇鸞。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仇鸞的好友徐階。徐階的眼力遠超出嚴嵩的想象,仇鸞還在去大同的路上,他就已看出朱厚熜對仇鸞的極度不滿。於是徐大學士入內閣的第一件事就是彈劾仇鸞,批評他貽誤大局,讓朝廷名譽掃地,而且於事無補。
朱厚熜先表揚了徐階一番,然後下令仇鸞回京。1552年八月,剛抵京城的仇鸞被收了將軍印,馬市也隨之關閉。兩個月後,仇鸞憂懼而死,朱厚熜覺得他死得太便宜,又把他開棺戮屍。
仇鸞死於殘忍的政治鬥爭,他的死給張居正以強大的震撼。如果徐階不先下手,死的恐怕就不止是仇鸞一個人。徐階對朋友開炮,雖不近人情,卻保全了自己。張居正正是在當時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政治觀:在刀劍叢林的政治場,所謂致良知,就是先保全自己。
然而,這並非是他全部的想法。他替仇鸞或者說是替馬市鳴不平,因為他已深刻看到,在當時明帝國脆弱不堪的情況下,避免和蒙古人戰爭的唯一途徑就是開放馬市。但這個計劃卻被嚴嵩和徐階的政治鬥爭以及朱厚熜冥頑不靈的自尊心擊得粉碎。
他和徐階聊天時,有意無意地把這看法說給徐階聽。徐階能做的隻是搖頭歎息,並且暗示張居正,他本人現在能做的隻有一件事——躲避嚴嵩的攻擊。但張居正的見解給徐階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