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後眉頭一皺。未等她發問,馮保卻又發了問:“他高拱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是啊,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兩位太後重複了一遍。
其實這句話的意思,連豬都想得出來,兩位太後之所以重複,隻是想掩飾內心的驚恐。朱翊鈞年紀小,不用掩飾,臉色突變,渾身戰栗。
馮保的陣線已布置完成,算上他才四個人:兩位皇太後,當今聖上,當今司禮監、東廠掌門人馮保。
馮保的陣線布置得小心翼翼,悄無聲息。而高拱布置的戰場卻是人喊馬嘶,驚天動地。他兵分三路,第一路由言官程文、劉良弼打頭陣,這一路的作戰思想是鋪天蓋地地全方位掃蕩,目的是震懾住馮保。高拱手下幾乎所有言官都傾巢出動,攻擊馮保把意誌強加給皇上。
第二路由高拱最得意的言官大將陸樹德、雒遵為主,直攻馮保品德敗壞。
第三路是高拱本人,他在朱翊鈞繼位的第四天,站在禦座前,指著馮保的鼻子臭罵道:“你隻是個侍從,居然敢站在皇帝身邊,文武百官拜皇上時也在拜你,這真是大逆不道!”
高拱說這些話時,廟堂上的臣子們如螞蟻出洞覓食,井然有序地頻繁從行列中站出,斥責馮保,臭罵馮保。坐在龍椅上的朱翊鈞終於見識到了高拱的力量,也知道了多年的儒家道德教育並未把他們馴化,他們說的髒話簡直不忍聽聞。馮保氣得臉皮直顫,眼裏要流出血,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
人人都知道,這是高拱和馮保短兵相接的戰爭。短兵相接就是殊死搏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高拱的看法是,他有廣大的言官集團,這就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武器,再加上他這位出色的指揮官,沒有敵人可以生還。而且從朱翊鈞和馮保的表現來看,高拱確信已取得戰爭的勝利,他險些要把鞏固勝利果實提上日程。
在家中養病的張居正顯然不這樣看。當有人告訴他,內閣和司禮監開始決戰時,他驚了一下,但馬上恢複平靜。
朱翊鈞繼位的第五天,又有人告訴他:“高拱在朝堂上已取得絕對勝利。雖然大批言官攻擊馮保的奏折被馮保留中不發,但勝負已定,內閣勝利了。張閣老,恭喜啊。”
張居正不露聲色地笑了一下:“恭喜我什麼?”
“您是內閣大學士啊,你們內閣贏了啊。”
張居正冷笑:“什麼我們的內閣,隻是高拱的內閣!”
有人小心翼翼地問:“既如此,張閣老希望誰贏?”
張居正口上沒有回答,心裏已波濤洶湧。他希望誰贏,這真是難題。站在道義上,他應該希望高拱贏。可高拱贏了,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他不可能像從前那樣躲在眾多大學士背後,他現在和高拱是當麵鑼對麵鼓,不必想就知道,高拱肯定會像對付從前那些大學士一樣對付他。而馮保贏了,他的春天可能就來了。馮保贏,高拱就要滾蛋。高拱一滾蛋,內閣中隻有他和高儀,高儀半死不活,聽說正在倒計時。那麼,能撐起內閣的隻有他張居正!
想到這裏,張居正又回到那個問題,他到底希望誰贏。這不是希望的事,而是誰能贏的事。朝廷已瘋傳高拱贏了,可他不這樣看。
高拱動用全部言官攻擊馮保,毫不遮攔,這是大忌,恰好給了馮保再次攻擊他的口實。馮保在兩宮太後和朱翊鈞麵前說:“高拱在外麵說,他擁有百官,要想搞誰都輕而易舉。如此明目張膽地用政府威脅皇室,這是什麼行為啊!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是高拱的天下還是朱家的天下?!”
兩位太後這幾天神經繃得緊緊,稍有點風吹草動,都會轟然崩潰,一聽到馮保的這句話,突然感覺呼吸困難,眼前模糊,心髒如被人剜了一樣痛。
朱翊鈞年紀雖小,此時卻爆發了人君的威風:“把高拱轟出朝廷。”
他母親李太後急忙要他閉嘴,說:“這是兒戲嗎?高拱在政府中威望極高,轟他走,就等於和政府作對,你就不怕政府罷工?”
馮保適時地插嘴:“說到威望,高拱未必是唯一的,還有一人,可頂替高拱,統領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