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許孝(3)(1 / 2)

救人沒有錯,但要看救什麼人。救仇人,那是愚蠢,張居正明白這個道理,可惜那群官員不明白。於是,四位官員的廷杖的執行,就是注定的事了。

明代的廷杖用四個字可以概括:血肉橫飛。其程序是,將受刑人的褲子褪到膝蓋處,趴在地上,兩名行刑員用棍子一前一後地敲打屁股和大腿。行刑員都受過特殊訓練,幾棍子下去,受刑人的屁股以後就不能用了。

1577年十月二十二,吳中行和趙用賢受廷杖六十,吳中行受刑後,已經氣絕。幸虧有人叫來醫生將其救活,割下幾十塊大腿上的腐肉。趙用賢是個胖子,受刑下來仍有氣息,不過大腿上割下來的腐肉也有手掌那麼大,他後來劍走偏鋒,把那塊腐肉風幹,留給子孫做傳家寶。

吳、趙二人受刑之後即被驅逐出京,代價是昂貴的,但收獲也很豐盛,他們美名遠揚,成為天下士子口頭上的真君子。特別是吳中行,簡直大名垂宇宙,直到清朝時,還有言官把他當成“文死諫”的祖師爺。

艾穆和沈思孝所受到的懲罰比吳、趙二人重,他們得到了八十廷杖,廷杖之後僥幸未死,發配邊疆充軍。

但人們看到這四人的悲慘境況後,都緊閉了嘴巴。肉體的慘痛有時候就是這樣,能震懾人的心魄,讓你閉嘴。原本一些咋咋呼呼的人現在突然想到孔子的話,“君子訥於言而慎於行”,又想到老子的話,“善者不辯,辯者不善”。幾根棍子讓他們閉嘴了,張居正在孝帷裏長出一口氣:結束了。

世間法則之一:你越是預想到的事,它越不會發生,發生的事,永遠都是你沒有想到的。

一個叫鄒元標的人,突然在眾人噤若寒蟬的壓抑氣氛中跳了出來,掀起另一輪風暴。

鄒元標再掀波瀾

鄒元標是江西人,九歲即讀通儒家經書,二十歲時出遊,遍曆名山大川,到天下各個書院踢場子,因其學富五車,又能言善辯,所以在辯才上無人是他的對手。他的誌向也異常遠大,認為男兒當自強,有道德的人就不能消極退讓和放棄指責。1577年,他中進士,到刑部實習,蒼天有眼,他趕上了張居正奪情事件,以他的性格,這正是他大顯身手的機會。

他連上兩道奏疏,請朱翊鈞允許張居正回家丁憂。但很遺憾,他位卑言輕,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吳中行等四人被廷杖時,馮保特意命令全體京官觀賞。在血肉橫飛和受刑人的慘叫聲中,鄒元標的雄性激素加速度升高,他有了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快感。廷杖完畢,大家都去救人,他卻從袖子中抽出一封信,交給小宦官。

小宦官問:“何事?”

鄒元標平靜地回答:“請假。”

小宦官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鄒元標這封信是彈劾張居正的,大概沒有人能想得到這麼變態的人,剛觀看完行刑場麵卻去犯相同的錯誤。小宦官把鄒元標的信交給馮保,馮保看後驚駭道:“真有不怕死的啊!”

這封信很快就到了張居正手上,馮保派人特意提醒張居正:看信之前要有個心理準備,因為鄒元標這小子的話說得太難聽。

張居正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不會被人罵死,可看了鄒元標的彈劾書,還是氣得渾身發抖,險些暈厥。

鄒元標的這份彈劾書,大有潑婦罵街的神韻。他首先批駁朱翊鈞對張居正“有利社稷”的評價,他說張居正雖然有才,但學術卻很異端。誌向雖正,卻剛愎自用,設施乖張。接著他對朱翊鈞說:“您應該自立,不要總被張居正牽著鼻子走,否則這輩子就算完了。”然後猛地拐到張居正身上,“張居正經常說‘世有非常之人,然後辦非常之事’。我看他果然夠非常的,連老爹死了都不回家奔喪。守孝是五常之道,他踐踏大道,留戀權位,這是違背良知的禽獸行為!”

自奪情事件以來,還沒有人說張居正是禽獸,鄒元標開了個先河,他付出的代價自然也和別人不同:他被廷杖八十。馮保告訴行刑員:“給我好生打著。”很多人認為鄒元標必死無疑,想不到他憑著胸中的浩然正氣,堅持下來,被發配邊疆。雖然如此,張居正還是給他的肉體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痕跡,他從此成了個瘸子,直到四十多年後,如果坐久,還會突然從椅子上摔下來。

據說被驅出京城後,張居正還派了殺手去宰他。幸運的是,這名殺手追錯了路,鄒元標才逃過一劫。若幹年後,鄒元標重回北京,擔當重要官員。當時已是熹宗天啟皇帝(朱由校)末年,他眼見國事敗壞,才想起張居正的好來。他拄著拐杖四處奔走,為張居正平反,並每夜焚香,祈禱上天能再降下一個張居正來。有人問他:“你不記得自己屁股被打爛的事嗎?那可都是拜張居正所賜啊。”他卻苦笑道:“年輕時太無知,現在明白了,恐怕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