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臉色微變。關於房事,宮中早已傳開。年輕人都腰饞,朱翊鈞尤其饞,實屬色中餓鬼。但這種事,大臣不太好說。朱翊鈞就始終認為,這是他的私事:你們大臣管天管地,難道還管我的床笫?
張居正的這段話,讓他回想起出疹子前的一件事,張居正曾上疏請他在房事上不要辛苦勞作。朱翊鈞那時就有些許憤懣,如今張居正又當麵敬告他,這是極尷尬的事。他把兩道眉毛擰到一起,肚子裏翻江倒海,實在想一吐心中不快,可他終於忍下了。
在穩定情緒後,他對張居正說:“最近母後一直在我身邊照看,從未離開過。我也未臨幸過任何人,先生真是鍾愛得很,朕都知道了。”
語氣是不滿的,張居正聽得出來,但他並未放在心上,還是他的慣性思路,認為眼前這個年輕人還隻是個孩子,有點小脾氣再正常不過,隻要善加引導,將來必是明君。
高明的匠人往往自負地認為,在他手中沒有塑造不出的藝術品。可這要看原材料的材質,世界上有美石,自然就有朽木。稍不留意,就會把朽木當作美石。
當朱翊鈞說“朕都知道了”時,張居正激動得想流淚,因為這五個字證明,朱翊鈞還是允許被他塑造的,正向好的方向大步前進。這是有良知的表現,人隻要有良知,再加切磋琢磨,就可成為聖人或聖君。
人太順了,往往會迷信於經驗,蔽於見聞,所以把事想得極為樂觀。張居正就在犯這樣的錯誤。
朱翊鈞元氣恢複不久,又把眼睛盯到了錢眼裏。
君臣金錢拉鋸戰
一個烈日炎炎,能把路人烤熟的中午,工部尚書李幼孜渾身冒火地跑進內閣,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對張居正說:“您看,您看,又來了。”
張居正困倦異常,好不容易才昏昏睡去,被李幼孜這麼一驚一乍,睡意頓消。他接過李幼孜手上的手諭,是朱翊鈞給工部的命令:鑄銀十萬,賞賜宮人用。
張居正失聲道:“天啊,皇上這是要幹甚!”
李幼孜情緒激動:“賞賜宮人啊,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夠胡鬧的了,可也沒有這樣三番五次向政府要錢啊。皇上真是聰明,從國庫裏要不到錢,就要我工部鑄錢。張閣老,這事你看怎麼辦?”
張居正脫口而出,聲音很大:“不能鑄!”
李幼孜被張居正這三個字嚇得一愣,隨即沒有底氣地自言自語道:“皇上會聽您的吧。”
張居正已打定主意,站起來對李幼孜說:“我去見皇上,你自己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
見張居正如此自信,李幼孜也就把心放在了肚子裏。
朱翊鈞一聽張居正來見,馬上想到是關於鑄錢的事。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對身邊的人說道:“張先生簡直是順風耳啊,李幼孜這嘴也夠快的。”身邊的人看到他臉上掛著諷刺似的笑,嚇得一聲不敢出。
他自言自語道:“這回我是鐵了心,看張先生如何!”打定了主意,堅定了信心,他邁著給自己助威的大步昂首走出來,和張居正見麵。
張居正行禮完畢,還未開口,朱翊鈞搶先問道:“張先生來,是為鑄錢之事吧?”
張居正心裏發笑,口上卻隻說了個“是”字。
朱翊鈞內心狂喜,以為從張居正的“是”字上,他分明感覺到張居正這次信心明顯不足,也就是說,張居正毫無把握能說服他,這正是他反攻的資本。
“鑄錢也並非我心血來潮,自我登基後,萬曆四年二月和萬曆五年二月,都有聖旨鑄錢,那可是您批準的。”朱翊鈞侃侃而談,“今年距萬曆五年已過去兩年多,我想應該再鑄些錢來。後宮賞賜太少,我又不想從國庫拿錢,隻有鑄錢才是上上策。”
說完這些話,朱翊鈞洋洋得意地看著張居正。張居正像石雕泥塑般,毫無反應。朱翊鈞內心狂喜,他以為張居正真無話可說了,正要繼續大發議論時,張居正突然提高了嗓音:“臣請問皇上,錢幣的作用是什麼?”
“呃。”朱翊鈞被問住了。確切地說,他知道“用來花”的答案是錯的,所以他不敢做任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