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是無人敢動,張居正這三個字太震懾人心!
小心為上,官員們互相激勵互相忠告,坐到一起謀劃,終於達成一致:先攻擊張居正製定的那些政策,如果成功,掉頭再攻張居正。實際上,他們恨張居正,無非就是恨那些政策,張居正已死,是否攻擊他已沒有多大必要了。
有人小心翼翼地向朱翊鈞提出:“考成法太嚴苛,而且使內閣控製六部,不符合祖製。”
“啊哈,”朱翊鈞狂叫,“給我取消!”
有人大膽地說:“驛遞新規冷了太多官員的心。”
“啊哈,”朱翊鈞跳起來,“給我取消!”
有人痛哭流涕:“皇親國戚的官職居然不得世襲,這成何體統?”
“啊哈,”朱翊鈞幾乎要翻個跟頭,“給我取消!”
總之,凡是張居正製定的,朱翊鈞全部取消,凡是張居正認為不可的,朱翊鈞全部恢複。1582年下半年的朱翊鈞,如同一朵飛翔在空中的浪花,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大權在握,江山我有。
他終於品嚐到皇帝的滋味,終於領會了沒有張居正的歲月比神仙都快樂。他下的每一道禦旨都不須經過任何人的同意,每當他下旨時,都會昂首挺胸。現在,一切都是他朱翊鈞的,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限製他,包括他母親李太後。
1583年三月,朱翊鈞突然下令將張居正臨死前授予的諡號“文忠公”剝奪。此時,離張居正離世隻有短短的九個月!
這道聖旨不必找理由,朱翊鈞本身就是理由。
這又是道信號:張居正已不是從前的張居正了。於是,終於有人如同賭博一樣,開始從外圍向張居正發起了進攻。
禦史丁此呂向朱翊鈞上疏說,1579年應天鄉試主考高啟愚受人指使,出了考題“舜亦以命禹”。丁此呂痛心疾首地說:“這是高啟愚有意勸進:舜是皇上您,禹是張居正。”
首輔申時行雖內心多欲,但張居正畢竟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極力痛斥丁此呂胡說八道。
朱翊鈞拿著丁此呂的奏疏說:“難道張居正的三個兒子中進士內有隱情也是他胡說八道?朕怎麼都不相信,聰明人難道都出在他張居正家裏了?”
申時行內心苦笑:“張居正三個兒子中進士的事,皇上你不知道?這可都是你親自殿試過的人啊。難道你忘了,你還想把張居正的四子張簡修升為狀元,還是張居正避嫌,才讓你打消主意的!”
這些話,申時行不想說,說了就是指摘皇帝,這是大罪。但他極力維護張居正,許多官員也站出來替張居正說話,朱翊鈞似乎覺得時機未到,所以免了丁此呂的職務。
丁此呂事件三天後,又有人跳出來,指控禮部侍郎何洛文當初在張居正的兩個兒子考試中,為取悅張居正而舞弊。何洛文上疏辯護,朱翊鈞叫起來:“啊哈,少來這套,你趕緊收拾鋪蓋走人!”申時行急忙保護張居正的兩個兒子,總算暫時安全。
但隻過了幾天,遼王朱憲(火節)的小老婆突然上京告禦狀,說張居正當初誣陷朱憲(火節)張家人在張居正當了首輔後把遼王府所有金銀財寶都奪了去。
“啊哈,”朱翊鈞狂笑,“下旨:抄張居正的家!”
申時行帶領還忠於張居正的官員向朱翊鈞求情,但朱翊鈞王八吃秤砣——鐵了心,非查抄張居正的家不可。
刑部的人晝夜奔馳湖北江陵,沒有人能勸得住這些人。當他們抵達張家時,因為地方官禁止張家人外出,已餓死十餘口。
查抄的結果讓朱翊鈞大跌眼鏡:黃金萬餘兩、白銀十餘萬兩。
朱翊鈞叫起來:“啊哈,怎麼可能就這點錢!”
抄家的官員們對張居正家所有人嚴刑拷打,張居正的一個兒子經受不住自殺。張家從此一落千丈。
張居正身死,卻死得如此不踏實。從他當權到被抄家,一切來得如此突然,簡直就是一場幻夢,他曾預料到過嗎?
可能,因為他說過,既然選擇了一心為國這條路,就要風雨兼程,不管前麵是否是刀山火海,不管發生任何事,死而無憾。
如果這真是他的肺腑之言,那他應該再加上一句:縱然是死後麵對刀山火海,也要再一次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