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是在入骨的哀傷中醒過來的。
每個人或許都曾奢望過,世上有後悔一藥,吃之能時光倒流,重返舊日年華,不再犯同樣的錯,不再受同樣的傷,亦不再愛同樣的人。
這本已是光怪陸離之事,更別談是重生一世,再世為人。
但偏偏這事,就這樣發生了。玉合色輕紗帳,繡著芙蓉,屋裏薰的居然是她幼年時代最愛的文心香。掛帳的如意金勾上懸掛著的淺紫色包金邊的香囊中,細碎的幹桂花中間,有幾顆圓滾滾的事物,翻開果然找到了她五歲時藏著的和合果子。
隻是,她卻緊皺了眉頭,難掩心頭那股入骨的哀傷。
“蘇丫,你怎麼還在床上啊?你都快成睡神娘娘了啊,快起來把這碗冰鎮蓮子湯一並飲了。”晴娘一邊端了羹碗奉上,一邊沒好氣地看著又開始發呆的小姑娘,不過巴掌大的臉蛋兒,一雙靈動的大眼已經占去了三份之數,隻是此刻這雙大眼中,懨懨的泅著一股莫名的哀傷,怎麼看怎麼都覺得別扭.
不過丁點大的小姑娘,怎麼有這麼古怪的哀傷?
解心抬頭,盯著來人的臉,身體驟然從床間坐起,因用力過猛險些撞到床頭雕欄。晴……睛娘?是晴娘嗎?來人一襲青色輕紗羅裙,二十一二,發髻間簪了白花,應該是記憶中那個永安候府老太君跟前侍候湯品的一等大丫頭晴娘。她還稱她是蘇丫,發間還帶著孝,正是昭和三年她新寡時期的扮相。
“晴……晴娘?這蓮子湯你還是端下去吧,我不喜歡喝過涼的飲品。”雲解心還沒從過往中理出神思,又被晴娘的突然出現閃了神,隻是出神地盯著自己捧著羹碗的兩隻小短手,斂了眉目間的驚駭。
晴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伸手貼了貼小姑娘的額際,這可是沒發燒啊,怎麼平白無故地說起胡話來了呢?平時不知道有多喜歡喝冰鎮的飲品呢,一到夏日,巴不得一天三餐主食都落下,光喝冰鎮飲品的可不正是麵前這位小祖宗麼。
解心隻是埋著頭不理人,晴娘拗不過她,隻得端了碗出了房,打算去稟明了老夫人,把城西的王大夫再請回來仔細瞧上一瞧。平時像猴兒似的,滿園子亂竄的小姑娘,不過爬樹掏鳥窩磕到頭連續睡了兩天兩夜,睡醒一覺起來,居然滿眼傷意,居然連平日裏最愛喝的飲品也都不沾了。
等她出去後,解心這才從床上爬起來,四處打量,幼年時期事情略微有些模糊了,但是這間屋的擺設還是有著熟悉感,還記得現在擺在西北角的銅鏡,原本應該是在靠南兒的窗戶旁邊立著的。而且,她居然要雙手並用,才能爬上繡凳!當銅鏡中映出一個梳著雙丫髻,短手短腳短身量,瞪著銅鈴大眼的小姑娘時,解心扶著額頭,臉色益發的難看起來。
剛才的猜測果真沒錯,她回到了年方八歲的時候。難怪還能見著晴娘,幼年記憶雖然因後來的一次事故有些模糊,很多小事都記不清楚了,但是她恰好記得就是這年的秋冬季,晴娘就沒了,這個時候,她還住在永安候府的莭雅院,還用著蘇丫的小名。
莭雅院當時還是永安候裏中等大小的一個院子,前後兩進,中庭的小園子裏栽著八月桂,一到金秋便吐香納桂;園南角有一棵桃樹,枝繁葉茂,一到陽春三月吐露芳華,又是另一番盛景。往東半盞茶的路程就是秦老太君所住的主屋紫瑞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