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花蕊話了。她:你走,我有話跟他。
一開始我不知道她跟誰話,直到她推了我一下才知道是要我走。但我不願意。我是個男人,在這種時候溜之大吉恐怕不大合適。
花蕊尖叫起來。這種歇斯底裏的尖叫把我嚇住了,把江時虎也嚇住了。我們兩個白癡又一齊呆呆地看著她。花蕊再推我一把:你走啊!還不走?
我就走了。不過沒走遠。接著聽到“哐”的一聲,門關上了。但是裏麵的聲音依舊能夠聽到。
我聽見花蕊:你起來。語氣還算平和。大概江時虎沒動,花蕊的語氣就不平和了,聲音也大起來:你站起來。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人死屌朝,一點不像個男人。
過了一陣,我聽見江時虎:你,你是我老婆……
江時虎講話永遠是這個樣子。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是我老婆,不應該這麼我。
花蕊冷笑道:誰我是你老婆?我又沒嫁給你。
江時虎口吃起來,結結巴巴地:可是,你,你,他,他,人家有老婆的!
花蕊:那不關你的事。我喜歡跟誰好就跟誰好,用不著你管。
接著我就聽見開門的聲音,花蕊跑出來,從我身邊經過,我叫了一聲,她理都不理,像風一樣跑掉了。
我愣了一會,決定回房間去看看江時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去追花蕊而去看江時虎,或者覺得花蕊夠堅強,江時虎更需要關心吧。如果要用“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來解釋,我想不大對。我沒有那麼高尚。
江時虎倚牆站著,如同喝醉了酒,口中喃喃自語:女人,女人……朋友,朋友……
看到這個樣子,我沒有再進去。我知道當初的估計很不正確。江時虎豈止是喜歡花蕊而已。
兩之後,魏文馨來了。這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因為她遲早要來,就算不知道這件事也會來;意料之外是她竟然把兒子帶來了。她姐姐跟著一塊來的。
魏文馨的眼睛腫得像個桃子,幾乎要睜不開了。她生性愛哭,什麼事沒有也要哭上一哭才過癮。如今這麼好的機會,還不狠狠哭一家夥更待何時?
我不禁又有點痛恨起江時虎來。你子要罵我揍我,要怎麼樣我都認了。就不該把這事捅給魏文馨,搞得沸沸揚揚。她還把兒子也帶來,擺明要我的好看。
魏文馨的姐姐可比她厲害多了,把我兒子往魏文馨懷裏一塞,指著我的鼻子就叫起來:那個婊子呢?那個臭婊子在哪裏?你把她找出來,看我撕了她的騷……
一副典型潑婦樣子。
但我不怕她。這幾,我正盼著誰跟我吵架呢。我從來不怕潑婦。我隻怕軟刀子。
我瞪了她一眼,喝道:吵哪樣?什麼事都沒搞清楚就瞎鬧。先住下再。
她姐姐跟我隻見過幾次,大家還不大熟。被我這麼一喝,不知道我最善於虛張聲勢,氣勢上怯了些,但不肯服軟:住下就住下,反正我們不怕。到哪裏去都是我們有理。
把她們安頓下來,我就去找花蕊。但是花蕊已經不在。她離開了工廠。據她的室友,昨晚上就沒見過她。我心頭發涼,趕緊打她手機。自然,這沒用。我還是不死心,拚命給她發信息,希望她能收到。自然,也是沒用。按照花蕊的個性,既然決定離開,就會把事情做得很徹底。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找江時虎,這是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法子。但是江時虎根本不理我,他隻是看了我一眼,就把頭扭過去,好像我是透明的。
我暴怒起來,揪住他的衣服惡狠狠地:告訴你,要是花蕊出了什麼事,我會把你殺掉……接著我就感到左眼一陣劇痛,金星亂冒……
如你所知,我剛才那句話過於橫蠻無禮,簡直稱得上卑鄙無恥,所以文靜膽怯如江時虎都忍不住要揍我。
這子平時老實得不像話,揍起人來卻一點不手軟,力氣也不。我的眼睛立即變得如同一個核桃,比魏文馨還壯觀。
此後一段時間內,花蕊絕無音訊。江時虎不久也辭職走了。大約兩個星期之後,魏文馨的姐姐也回去了,畢竟她家裏有田有地要種,老公孩子也要照顧,不能在這裏死等那個“婊子”。而且看我對魏文馨還不錯,魏文馨也有認命的意思。
她抱著我兒子走的。臨走前留下一句狠話:你要是再欺負“四妹”,我要你老羅家斷子絕孫。
這話把我嚇住了。雖然大家都老婆是別人的好,但沒有誰兒子是別人的好。
寫到這裏,你也知道這個故事要結束了。但是後來還發生了兩件事,我決定把它們也寫出來。雖然按照寫的手法來,這樣做有狗尾續貂之嫌。但是這事真實發生過,你可能不大相信,要是我故意捏造的。那我也不反對。
第一件事是花蕊寫了信來。準確地,是給魏文馨寫了封信。那時候我們又恢複了以前那種有些乏味但是平靜的生活。雖然不能把花蕊的事情忘掉,但是都裝作忘掉了,誰也不提。在這一點方麵,魏文馨做得不錯。如果花蕊知道我們這樣子,可能就不會寫信來了。
看到信封上花蕊的筆跡,我就有要先睹為快的衝動。當然,我沒有這麼做。我雖然隻是個中專畢業的粗魯家夥,也還懂得一點常識。至於這封寫給魏文馨的信為什麼到了我手裏,是因為總務課管信件收發。
魏文馨拿到這封信的表情可以用深惡痛絕來形容,臉色又青又白。我真擔心她隨時會把信撕掉。還好,她沒有。而是深深吸了口氣,可能還在心裏了幾句“今氣真美好,陽光真燦爛”之類的話來鎮定自己的情緒,就把信撕開了。
花蕊跟魏文馨一樣,隻讀過初中。信不長,隻有短短的三段。字寫得相當難看,不過語句還通順,也沒有錯別字。可見花蕊為寫這封信費了不少心思。薄薄一張信紙弄得皺皺巴巴的,還有不少被淚水浸濕的痕跡。當然,如果有人要氣太熱,那是汗水,我也很樂意相信。
信的第一段是給魏文馨道歉。花蕊寫道:文馨,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要破壞你的家庭。真的沒有想過。
看到這裏,魏文馨臉色鐵青。
第二段寫道:我知道你會罵我下流,不要臉。以前看到電視裏的壞女人,你都要這樣罵的。(這一點我可以證實,魏文馨通常都是把正義寫在臉上。)你罵吧,我也知道我該罵。但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做的,我控製不住自己。因為我也喜歡羅鍋,從第一次看到他開始,我就很喜歡他。(這時候魏文馨滿臉鄙夷,惡狠狠地罵道:下流!不要臉!但這一點我不能讚同。如果誰喜歡我就是下流不要臉的話,她自己也有份。)
花蕊繼續寫道:但是那時我是江時虎的女朋友,你是他的女朋友。我告訴我自己,不能喜歡他。後來把事情搞成那個樣子,全是我不好,你不要怪他。
看到這裏,魏文馨狠狠瞪了我一眼。我連忙縮了縮頭。那時我心虛膽怯,有點怕她。
最後一段,花蕊寫道:文馨,我記得有個電視裏,能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生活,是最大的幸福。以前我不信,覺得都是導演編的。現在我相信了。你跟羅鍋好好過日子吧。我現在很好,你們不用擔心我。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你們再也不會見到我了。祝你們幸福。
魏文馨看完信,愣了很久,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把信撕掉,而是心地折好裝回信封裏去。
那個晚上,我沒看書,魏文馨也沒有看電視。我們隨便洗漱一下就睡了。但是我們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
後來魏文馨突然問我:哎,你她……她……花蕊我們以後不會再見到她了,是什麼意思?她不會,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我長長地籲了口氣,:不會。然後把她攬在懷裏。我知道,她已經邁過這道坎了。不管怎樣,我希望我老婆是個善良的人。
但是,其實我也不能確定花蕊到底會不會做傻事。這成了我的一塊心病。
此後一段時間,我一直在暗中打聽花蕊的消息。向她的老鄉朋友打聽,甚至還打過電話到她家裏去。但是都沒有確切的消息。隻不過她家裏人,她還在東莞。這使我大為放心。
我二十四時都開著手機,也不敢換電話號碼。我期待有一,花蕊給我打電話來。
我等到了這一。
大約在一年後,花蕊突然打電話給我。那時我已經是總務主任。我們又建了一個新廠,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幹部去負責總務方麵的事,廠長就把吳主任調過去了。他空下來的位置由我升任。
電話那頭,花蕊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疲憊。但是精神好像還不錯。
花蕊:羅鍋,還好吧?
我:還好。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很沒有出息。我的聲音在發抖。
花蕊:文馨怎麼樣?她……也還好吧?
我趕忙:她也好。她已經不怪你了。你上次寫來的信,她現在還好好收著。
我聽到花蕊籲了口氣。我想這對於她邁過這道坎有些幫助。
過了一會兒,花蕊:你們結婚了吧?
我:結了。拿了結婚證。
花蕊:恭喜啊!過了一會兒又:我也要結婚了。
我趕忙:恭喜你。你在哪裏?我來喝喜酒。
花蕊:謝謝。但沒有告訴我她在哪裏。我知道我不該再問了。這時候我問了句傻話:你跟誰結婚?是不是……僵屍?
問這麼傻得厲害的話,是因為我很希望他們倆結婚。我知道江時虎真的很喜歡花蕊。
花蕊苦笑了一下,:不是。我……是我的一個老鄉,也是南充人。
我問:他怎麼樣?對你還好吧?
花蕊:他對我很好,人很老實。……我們打工妹,能找一個對自己的好的老公就算不錯了。
我默然。江時虎何嚐對她不好?就是我,也不能對她不好。這不像是花蕊講的話,她以前是何等的心高氣傲?這中間有些事情弄錯了。
我想,時隔一年,她給我打這個電話,一定不是隻跟我拉幾句家常。事實證明我的想法不錯。
沉默了一陣,花蕊問我:羅鍋,我想問你一件事。你……真的喜歡過我嗎?我是,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真的會娶我?
我認真地:真的會。其實那個時候,如果你不是跟僵屍好,我會追你。
花蕊:那魏文馨呢?你沒有喜歡過她?
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如果我不喜歡魏文馨,顯然不符合事實。我想了一下,:我也喜歡她。不過……
花蕊打斷我:好了,你不用了。我都明白了。再見。
我趕緊叫道:花蕊,等一下……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花蕊:也沒什麼。我隻是想知道,我……值不值得。我現在知道了。我不後悔。
我:花蕊,這是緣分。我們有緣無分。
花蕊歎息一聲,低低地:是啊,有緣無分……就這樣吧,再見。
我拿著電話發愣,直到她那邊掛斷很久,我才喃喃地:再見。
萬事皆緣。我知道我們的緣分已經盡了,不會再見了。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恢複平靜,要建立家庭了。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希望她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