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坎坷仕途(3 / 3)

令狐楚把李商隱當作親生兒子來對待,父親的關愛卻還不夠真切。出去私心,自己的學生才華橫溢,幾人能比得上,沒有那一番言語,高中也定不是難事。

自己的孩子是毫無異議的寵愛,無關的人接受這份遠來的慰藉,卻總是需要做些什麼,付出什麼,才能得到收獲。再說,堂堂刺史大人,也不能為了一位學生向別人低聲下氣,門生眾多,要一一關照,臉麵就都丟光了。令狐楚甚至也可以義正辭嚴地說,他兒子的考試他都沒有幫忙拜謁,但是卻知道一定會成功的。

那年的主考官是賈餗,本來是不相識的。因為在曹州犯了殺人的罪,被關押在州衙,已經被判了死刑。正好那時候曹州歸天平軍管轄,就是令狐楚所能做主的地界,賈餗托了關係,求令狐楚放他一馬。可想而知,令狐楚的公子參加科考,定然是少不了庇護。

官官相護,古往今來,從來都不是避忌的問題,平民之間為了利益可以互相幫助,官和官之間,權利永遠是最牢靠的盟友。李商隱這樣無權無勢的人,自然就是犧牲品,戰場迸發的是鮮血,官場,他永遠不知道哪天會因為什麼倒下。

照說,李商隱是令狐楚的門生,主考官為報救命之恩,也是應該照拂一二的,隻是令狐楚對這個學生沒打過什麼招呼,在賈餗看來,他明顯就是個不得心的弟子。不僅取消了功名,還得來一頓叱罵,李商隱的情路鬱鬱不得,官路也是磕磕絆絆。

洛陽的二月,春風扶柳,景色細致的如一幅畫,畫中的人,畫中的事,都是應情應景,恰到極致的對稱。輕柔的風,吹進最柔軟的心底,溫暖滿懷。灰塵跟著雨來,又被風帶走,春天真是重生的季節。隻可惜,有一人家,屋子沉悶的壓抑,沉重的風卻卷不起漣漪。

去年二月到今年二月,李商隱整整臥病一年,父親的他死亡心力交瘁,堂叔的離去他痛不欲生,夢想的落空,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卻在風中折斷。這個苦命的少年,已經在床上消磨了一年的時光。等待他的,是未卜的命運。

4. 他年錦裏經祠廟

猿鳥猶疑畏簡書,風雲常為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裏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餘。

--《籌筆驛》

在風雪中漫步,在冰冷中清醒。每一次的霜凍病害,萎蔫了自己,隻是冬去春來,又恢複新的生機。

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在麵對什麼都習以為常,有時候我們覺得傷心,感到痛苦,就努力的忘卻這種傷悲,慢慢心如止水,慢慢冷卻寒冰。

那一年,李商隱歡喜而來,落寞而歸。而後,他發覺自己變了,變得很離譜。雖然對於功名,依舊向往,卻不能讓他在血液裏沸騰。他總是期待自己能夠被默許、被承認,但如一切所得不是自己爭取的,再好的榮華永遠都不是自己的。

李商隱知道這次的機會渺茫,他感覺就像是要去抓天邊的一朵雲彩,不斷地追趕,可一切近在眼前,卻總是差了一步,始終抓不到。明知道成功的幾率微乎其微,可就算是飛蛾撲火,總是要向著自己的夢想,燃燒生命。中榜本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落榜更是情理之內的事情。

他隻是一個小小的才子,在黨爭混亂的年代,弱小的如螻蟻,差點被改朝換代的覆滅,摧毀無數人的夢寐所求。熟悉的酒館,還是從前的那個掌櫃,和上次來的時候場景未曾變過,古老的暗紅色的算盤,一直在不知疲憊地忙碌著。就像是一個遊魂在飄蕩,這孤寂的長安,繁華下無盡的悲涼,一邊縱情地享受歡樂,還在感歎即將到來的破滅。

眼前一直在重複昨日的場景,來來往往陌生的路人,甚至是一生一麵,天涯海角,即使再次相見,也未可識,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哀愁。還是上次那個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麵的紛飛落葉,絢麗的花朵,內心頓生出一片悲涼,其實不在於什麼觸景傷情。隻是苦澀的心情,看什麼都不會有色彩。

自然萬物都離不開自然規律,人有生老病死,枯葉落地的方向都身不由己。風吹來,葉會跟著搖擺,雨襲來,殘破的身軀如枯葉之蝶,輾轉不得。失去了從前,看不到未來,曆盡坎坷,在現實中飄蕩。

世界上沒有截然相同的兩片葉子,每一片葉有它的故事,或平淡,或悲傷,或完美。無論酸甜苦辣,在寒冷襲來時一切都要終結,不需要選擇,隻是被迫服從。無從抵抗,或者心甘情願地接受。人生數十載,如浮萍漂泊,無根無定,天涯遊子君莫問。惆悵人間,眼淚縱橫。哽咽的聲音,直教人斷腸。

經過了令狐府的磨礪,李商隱已不是當初的那個青澀的隻懂吟詩作賦,空談理想大抱負的少年,他變得成熟,更容易參透世事。他懂得很多事情,一步之遙,達到卻不知要多麼長久的歲月。

有些人終其一生,也隻能望月興歎,當年年少不知人間百事愁,柴米油鹽醬醋茶,比那琴棋書畫更是讓人一籌莫展。在第一次落榜時,李商隱因為不堪美夢破碎,在病榻纏綿了一年才又開始有些振作起來,令狐楚為這個徒弟感到可悲又可憐,也是憫其才華,招進了幕府工作。

令狐楚對這個命運悲慘的徒弟很是偏愛,宴請賓客的時候,也總是帶著他,一群各色官服中,唯有李商隱一人素衣青衫,以一介庶民的身份,陪主人宴客。

幕僚,算不得什麼官職,隻是在一個官員下麵謀些事情做,就像一棵大樹下麵攀附的花草,給予大樹養分,樹為它們遮風擋雨。但幕府招收幕僚,也不是什麼人都收的,令狐楚府內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吃閑飯的,不是名鎮江南,就是士林領袖,李商隱雖然有些小有名氣,但是畢竟年輕,與一些人比還是差了些資曆。令狐楚如此待他,也是對這個徒弟很是偏愛了。

文人一生讀書,離了仕途,沒了科舉,就沒有什麼謀生的出路了,幕府是文人的歸宿,有些人在這裏一躍騰飛,成為人上人,還有人在這裏慢慢埋沒,逐漸被人遺忘。

在這裏有一個人,給李商隱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是溫庭筠,一個落魄的才子,一生不得誌,鬱鬱而終。

李商隱最初去令狐府的時候,溫庭筠就在幕府了。堂叔告訴他要遠離這個人,因為溫庭筠終日歌舞,盡是吟一些風流詞作。堂叔為人嚴謹,十分不喜歡這樣的人。

然而李商隱看到的是,這個人雖然有著放蕩的外表,卻有一顆脆弱的心。他的心渴望與他交好。於是,他們走在了一起,把酒言歡,一同度過了許多瀟灑時光。

斜暉脈脈水悠悠,那一腔柔情,在酒精壓在心底,隨著熱辣的酒水,在胸膛裏沸騰,麵色隻是酒醉的模樣。溫庭筠笑得暢快,暗隱地悲傷,與那些青樓女子調笑,儼然成了一個放蕩不羈的灑脫才子。世人皆問,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隻是這除了杜康之外還有一種,那就是青樓女子,這些生活在底層,連貧民都鄙夷的人,內心的悲楚,最是能與別人相同吧。即使不與他付與真心,言笑晏晏,也好過別人不假辭色。

最後,他離開了,離開了這個庇護他,給他生存的地方。他說,他要去流浪,要去長安,看看天子腳下,是什麼腐朽不堪的模樣,看看誰能化腐朽為神奇,給天下士子一處聖潔的殿堂。

溫庭筠這樣爽快地說了,也這樣做了。他的決定那麼突然,卻毅然不可更改,那種氣勢,一往無前,他緊攥的手心,那一方錦帕,露出些許的顫抖。帕子上的那一朵牡丹,李商隱見過,那是錦瑟姑娘的,李商隱也知道,溫庭筠與別人調笑,詩詞歌舞,其實內心隻有這一人。

襄王有心,情逝流水,綿綿潺潺,神女如一座山峰,被水波包圍,巋然不動,看不懂看不透的情。不知道是一廂情願,求而不得,還是不能為,身不由己。畢竟,兩個都不算是自由的人。

後來,聽說錦瑟做了令狐楚兒子令狐綯的妾,這一段愛情,總是不能成全。情願被捧在手心裏的人,在他人的麵前卑微的殘活,還要享受甚至堅守不完全的愛情。

那一夜,李商隱想起了很多,被遺忘的,想要遺忘的,紛紛如潮水一般,在腦海中洶湧而來。

很多年前的父親,那時候自己還是個奶娃娃,跟在父親後麵。已故的堂叔,慈愛嚴厲的教誨。現在應該是在桌案前整理公文的恩師,不知道聽到自己又落榜會怎樣,或許,這也是恩師早就在意料之中了吧。還有那才去世不久的表兄,為民為國的官,在黨爭中掙紮著求生存,最後卻敵不過一介宦官,總是抱病而亡。但是,很多人會一直記得他,曾經有一個人,真心地努力為百姓做事。

眼前的酒壺空了,桌上東倒西歪的瓶子,好像在預示李商隱的人生,總是彎彎曲曲,沒有一條明路。

罷了,無論怎樣,生活總是還要繼續,背負了太多人的夢想,生命早已不是自己的,努力地活下去,夢想才有希望。夢想不息,奮鬥不止。悲慘的事,可憐的人,世上之人那麼多,誰都不想成為其中一個,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這世間總是要傳誦一些可悲可泣的故事,可憐可恨的人,才會被覺得圓滿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