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忠與江小傑往回走著,兩人在金水橋上的石拱橋上下了馬。
鄭國忠邁步到老槐樹下,佇足而立,兩眼翹望著槐樹龐大的身軀。老槐樹伸展著四枝,它一動不動,如一個寂寞的老人。鄭國忠上前幾步,兩手撫摸著老槐樹那折皺的軀幹。一幕幕昔日的情境浮現在他的麵前。鄭國忠臉色淒然,他心裏默念道:“兄弟,我回來了!我來看望你了!兄弟,你們是我的好兄弟,我對不起你呀……”鄭國忠默念著,不覺流出了眼淚。一旁的江小傑勸道:“三少爺,不要傷心,大家不會怪你的。三少爺,我們進鎮吧!”
兩人沒有坐馬車,牽著馬進了南門。現在,河口鎮街道沒了往日的熱鬧,一部分走了,而大部分人,卻是戀家的蝸牛。這些天,董識之不畏勞苦,走街竄巷,明裏暗裏對大家說:河口鎮就要發大地震了,大家還是到外麵躲避一時吧!而一些固執的人卻說:我們不會走的,就是死也死在河口鎮裏。
無論怎麼說,到了晚飯時分,鎮民很少出門,把自己的家看成最安全的地方,現在的街道寂寥而顯得寬綽。
洪家鐵鋪已經關了門,那被爐火熏黑的幾個字孤零零的靠在門邊,王雪梅的小買部的門半掩著,向內望去,已是人去樓空,丁一枝賣肉的屠凳擺在街邊,屠凳上,一隻貓正在蹲著,它時不時伸出爪子抓著它那花俏的臉……隻有孫氏茶館的門還開著,內麵坐著幾個人。鄭國忠想找一找昔日的感覺,他邁進了茶館。
茶館裏坐著五個人,與往日比,算得非常冷清。帳房先生坐在櫃台內打著瞌睡,店小二傻乎乎的靠著櫃台,右腿靠著左腿。
鄭國忠坐下,他四處張望,看到一個熟悉的人,他就是河口鎮的維持會長潘富貴。
潘富貴一人坐在一張方桌子上,桌上擺著一盤牛肉,一碟花生米,一瓶酒已經喝了大半。
潘家老夫人前不久離開了人世,潘富貴是越發頹廢了,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一雙遲鈍的眼睛透著紅筋,他臉色憔悴,行動呆板,一個傻乎乎的樣子。鄭國忠看了看這位河口鎮的維持會長,心裏不覺悵然,這位河口鎮的大戶,他的精神已經被這亂世壓垮了,他是這亂世的犧牲品。
潘富貴有兩個兒子,因為他結婚那天喝了個大醉,夫人不小心懷上了大兒子,大兒子生出來時十幾天沒發聲,後來才知道這個兒子懶得就連話都不說,傻得不知道女人怎麼用。要說潘富貴的傻兒子知道孩子是怎麼產生的,那隻是抬高了他的智商了。
大兒子結婚了幾年,大媳婦就連屁都沒放出一個。後來,老地主與夫人商量,讓夫人出馬,與大媳婦促膝長談了一夜。夫人這才知道,大媳婦還沒破處。夫人沒法,隻得親臨指導,隻可惜,傻子根本沒有男子的本能。潘家大媳婦一氣之下,夾著銀元,與一商人私奔了。
而潘家二公子天性聰穎,且高大英俊。兩年前國軍征兵,按“二丁抽一,三丁抽二”的政策,二兒子要去當兵。老財主找到老鎮長,他說花五塊大洋買一個窮家小子頂替。董識之生性迂腐,而他有菩薩心腸。董識之說:“人家的孩子就不是肉長的?軍管處的人就這麼好擺弄?”
潘富貴沒法,把大洋數額擴大到四倍,而軍管處的幹部暗示他,意思是說,要想免去兵役,女人比錢更重要,河口鎮的女人比別處女人更重要。老財主是想破了腦殼,好不容易托人從外地購買了一個姑娘,做了軍管處一個主任的小妾。老財主算了帳,為了兒子當兵一事,他花了整整六十塊大洋,老財主出了買兵役的錢,一個月沒睡個好覺。
沒想到的是,兒子聽說父親為他買斷的兵役,非常生氣,兒子無論如何也要當兵上戰場。老地主氣得吐血,他頓足而曰:“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小子去省城念了幾年書;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小子去茶樓聽了他大伯(老秀才)的評書--說嶽全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