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我們暫且不論李治日後如何擺平他的舅父——帝國元老兼顧命大臣長孫無忌,也暫且不論在他治下的大唐帝國究竟取得了怎樣的文治武功,單純就貞觀末期的青年李治而言,似乎也遠不是一塊一覽無餘的透明水晶,更不是太宗膝下柔弱溫順、永遠長不大的小白兔乖乖。換言之,李治的仁弱和孝順固然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但是他的人格世界絕不會隻有這簡單的一麵。
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的心理結構和性格特征大體是遵循一種代償性原則的。當人在正式場合越是表現出一種恒定的人格特征,他的潛意識中就越有可能產生一種“反向的衝動”。
在這種壓抑之下,代償性原則會發揮它的無形威力,讓人自覺或不自覺地將他受到抑製的那部分心理、意識、情感或者欲望,通過另外一些較為隱蔽的方式和渠道釋放出來,這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情緒發泄或者逆反心理,嚴重的就稱為心理變態或者反社會人格。
嚴格來講,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是受到這種代償性原則支配的。
我們同樣可以在李治的內心世界發現這種反向的衝動。也即是說,越是在公開場合被人普遍視為寬仁孝友的乖乖兒,李治潛意識中的逆反心理就可能越發強烈。這樣的反向能量在內心世界日積月累,一旦達到臨界點,再加上外在因素的刺激和誘發,就必然會通過某種隱蔽的方式和渠道爆發出來。
從貞觀十九年東征高麗歸來後,太宗皇帝就患病不斷,其間太子李治對他的照料可謂不遺餘力(比如“吮癰”之舉,便非常人所能為)。可是,久病床前無孝子,李治再孝順,時間一長也難免生出疲倦和厭煩,因此太宗才會主動勸他出宮散心。但是,李治早已習慣在世人麵前扮演孝子的角色,假如真的在父皇患病期間溜出去玩,他擔心滿朝文武會在背後戳他的脊梁骨,使他享譽多年的仁孝之名毀於一旦,所以他寧可更深地壓抑自己,也不敢接受父皇的建議。
搬到承慶殿的別院之後,李治的壓抑之感有增無減。於是,鬱積在他內心的各種反向能量就像是一堆越積越高的幹柴,一旦碰到一絲火星,必定會燃起一場熊熊大火。
要命的是,此刻驀然出現在他眼前的才人武媚又絕不止是一絲小火星,而且是一團無比熾熱的火焰!
幹柴遇烈火,地球人都知道會是一種什麼結果。
有人認為,在李治的逆反心理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對父權的反抗——一種複雜的對父親既尊崇又反叛的態度。這種心態在他當太子時或許表現得還比較隱蔽,但是到他即位後就逐漸暴露出來了。李治登基之後,曾經在長達三十年的時間裏,罷演歌頌太宗功業的《秦王破陣樂》。此舉從正常的角度來看,頗為令人費解,可要是從反抗父權、力圖走出父親陰影這個角度來說,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此外,早在晉王時代,太宗就為李治主婚,納山東望族、著名五大姓之一——太原王氏之女為妃(即後來的王皇後)。王氏既然是太宗親自看中的兒媳,而且出身又是如此高貴,其才貌定屬上乘,因此太宗才會稱讚李治和王氏是一對“佳兒佳婦”。可就是這樣一個由父皇親自選定的“佳婦”,卻長期得不到李治的寵幸,以至終生沒有為李治生兒育女,這似乎也可以從一個側麵表明,李治在潛意識中對父親的意誌確實具有某種反抗和背離的傾向。
鑒於上述的反父情結,加之李治在幼年時期經曆過非常深刻的喪母之痛,而且李治的性情確實也偏於柔弱,所以有人據此認為,李治身上很可能存在一種“反父戀母”的俄狄浦斯情結,很可能終其一生都在尋找一位母親式的戀人和情侶。
因此,當帶有上述複雜性格和曖昧情結的李治遇見武媚時,足以讓他突破禁忌、激情燃燒的理由就顯得非常充分了。武媚年輕、貌美、有修養、有才學、善解人意、別具風情,而且比他年長,名義上又是他的“庶母”,因此,李治從武媚身上所獲得的,就不僅是一種男女之情的愉悅,甚至也不僅是一種偷情的刺激,還是一種兼具母愛般的溫暖和亂倫的誘惑以及暗中對父權進行挑戰的那種隱秘而淋漓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