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韋玄貞貴為國丈,天子想任用他、提拔他,實屬人之常情,原也無可厚非。可問題在於——國家有國家的法度,朝廷有朝廷的規矩。要想升官可以,但也要講條件、論資曆,豈能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裏,就把一個小小的九品參軍一下子擢升為堂堂的三品宰相?你李哲雖然是天子,可你也要按規矩辦事,像這種有違法度的事情,對不起,我裴炎萬難從命!再者說,門下省握有封駁之權,假如讓韋玄貞當上了侍中,那豈不是恰好對我這個中書令形成製約?我裴炎好不容易獨攬了宰相之權,又豈能讓他韋玄貞來分我的蛋糕?
因此,裴炎十分堅決地把天子的旨意頂了回去。不管李哲說什麼,裴炎就是兩個字——不行。
最後李哲終於勃然大怒,忍不住指著裴炎的鼻子咆哮:“我就算把整個天下送給韋玄貞又有何不可?何況一個小小的侍中?”
李哲的首次帝王生涯,就在這句沒頭沒腦的氣話中悄然地畫上了句號。
裴炎看著暴跳如雷的天子,什麼話也沒說,一轉身就去晉見太後,並把天子的話原封不動地向太後作了彙報。
武後的嘴角掠過一絲冷笑。
她比誰都了解自己的這個兒子。她知道,以他的能耐,不可能在天子的位子上坐太久,遲早有一天,他自己就會露出馬腳,然後乖乖滾下台。隻是讓武後有點始料未及的是——李哲竟然這麼沉不住氣,才當了幾天皇帝就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真是不長進的東西!
當天,一個廢立皇帝的計劃就在武後與裴炎的密談中定了下來。
嗣聖元年二月六日,武後把文武百官全部召集到洛陽宮的正殿——乾元殿,準備舉行一場特殊的朝會。按慣例,從高宗顯慶二年(公元657年)開始,朝會都是間隔一天舉行的,也就是逢單上朝,逢雙不上朝。而這一天是雙日,武後卻突然召集百官上朝,她到底想幹什麼呢?中宗李哲對此大惑不解,同時也隱隱嗅出了一絲不祥的氣息。
當文武百官魚貫進入大殿時,所有人都感到今日朝會的氣氛有些異樣。天子端坐在禦榻之上,神情略顯張皇;太後依然隱於透明的帷簾之後,人們看不清她的臉,卻分明可以感受到一股威嚴和肅殺之氣正在整座殿庭中彌漫。
百官按班位依次站定後,赫然發現班首的位置少了兩個人。
中書令裴炎和中書侍郎劉煒之。
就在百官們滿腹狐疑之際,殿門口忽然響起一陣急促而雜遝的腳步聲,人們看見裴炎和劉煒之帶著一臉凝重之色雙雙步入殿中,緊跟在他們身後的是禁軍將領程務挺和張虔勖,後麵還有一大群鎧甲鏗鏘、殺氣騰騰的羽林軍士兵。
百官們不約而同地在心裏發出一聲驚呼——
要變天了!
中宗李哲的臉色也在這一瞬間變得煞白。裴炎徑直走到丹墀前,用一種略帶輕蔑的眼神瞥了天子一眼,然後轉過身去,麵向百官高聲宣讀了太後敕令:自即日起,廢皇帝李哲為廬陵王。話音剛落,兩名全副武裝的羽林軍士兵迅速衝上丹墀,不容分說地把天子架了下來。李哲一邊掙紮一邊扭頭大喊:“我有何罪?”
帷簾後傳出了武後不容置疑的聲音:“汝欲以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資治通鑒》卷二○三)
驀然聽見這句話,剛才還在拚命掙紮的李哲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下來,任由士兵把他架出了大殿。
目睹這突如其來而又驚心動魄的一幕,百官們麵麵相覷,整座乾元殿鴉雀無聲。
一個由高宗親自指定的接班人,一位登基還不到兩個月、實際當政不過三十六天的皇帝,就這樣說廢就廢了。武後似乎連一根小指頭都沒動過,一場不流血的政變就這樣在轉瞬之間宣告完成!
次日,武後的第四子豫王李旦就以一個普通親王的身份被武後直接冊立為皇帝,是為唐睿宗;同日改元文明、大赦天下,並冊立睿王妃劉氏為皇後、六歲的嫡長子李成器為皇太子。然而,李旦雖然掛了一個皇帝的頭銜,可隻不過是個政治花瓶,一切政務皆由太後處置。李旦被安置在別殿裏,不得參預政事,實際上形同軟禁。
二月八日,武後將高宗所立的皇太孫李重照廢為庶人,將李哲的嶽父韋玄貞流放欽州(今廣西欽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