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上才認識,慕水音對白倪卻並不反感。這個人總是把傷人的話平平淡淡說出來,這性子跟她挺像——如果真相注定傷人,長痛不如短痛,何不痛痛快快說清楚?聽他說有些話,她就忍不住笑:原來自己說絕情話時,就是這幅臭屁樣子。
但說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又不對!起碼,身為醫生他就無品無德!不把救死扶傷作天職,卻按著自己定的規則玩。生死怎能兒戲?他為什麼不救女人?既然這麼不喜歡女人,又為什麼去偷黃花閨女……
慕水音又想到了玉如瑩。雖然不知道玉如瑩武林第一美的盛名,但她的美貌慕水音看在眼裏。這樣一個才貌雙絕的女人願意當他的義妹,他怎麼還會……
難道是被江湖中人訛傳?就像好端端的朔王爺,被人叫成“鬼泣閻王”?
大漠那麼大,怎麼偏偏被這麼一個人,把她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慕水音不禁抬眸偷看白倪低垂的眉眼。
不得不承認,就算隻露一雙眉目,他也很好看。奇怪,雕花爵明明相貌堂堂,卻沒人說起…想起自己臆想中尖嘴猴腮、麻臉花胡的雕花爵,慕水音又覺好笑。
這樣的他,要什麼樣的女孩子沒有,怎會去偷?適才在阿苦街,他華服駿馬,雄姿英發,又是另一種好看。沿途上,不管是中原女子,還是劄特姑娘,都在悄悄看他……他卻是一副無所知又無所謂的樣子,馮夜程和陳錦嵐吵得厲害,他不理,周圍的熱鬧稀奇,他不理,別人來攀結認識,他不理……
但,每走一段,他都會側頭,確認她有沒有跟上。
說他無情,他又待她周道;說他很好,他又有些捉摸不透的怪性子……
白倪回頭,深邃俊逸的眉眼正好跟慕水音探究的雙眸對上。慕水音剛想閃躲,他又轉回去,丟下一句,“深藍瓶。”
糟了。要是他待會又問她想哪家姑娘,她該怎麼說?
大漠的天泛魚肚白時,白倪終於包紮完所有傷口。奇診結束,他把門外的丁長生遣走,又讓慕水音到一旁休息,然後獨自一個人護理病人,收拾血汙,清潔藥具。慕水音想幫忙又被趕走,“去把夜行衣脫掉,扔在那邊的箱子裏。”白倪命令道。
“今天的事,要保密,”後續工作完畢,白倪也過來脫夜行衣,“若有人問你在我房間做什麼,你低頭跑走就是。”
不點頭,又沒搖頭。
“有事想問?”白倪把脫下的夜行衣扔進木箱,“寫在我背上。”
一臉疑惑。
“把你的問題,用手,寫在我背上。”白倪不耐煩地補充。
“你是雕花爵?”慕水音遲疑了一陣,終於抬手寫出這個問題,怕白倪感覺不出,她寫得很慢。
“你可以寫快一點!這個問題,剛才我已經明確答過了吧。”見慕水音沒有動靜,白倪繼續說,“雕花爵確實不是好人,但你放心,等你病好,就同他再無關聯了。”
病好……對啊,一朝踏出大宅門,自此白郎是路人。到時候,她有的歸處。他是誰,與她何幹?
慕水音沉吟片刻,又抬手寫:“為什麼用我?”
“你能忍耐,又暫時說不出話,且當時就在我眼前。”
“可你明明有那麼多家仆……”
“做過我助手的隻有阿程和如瑩,”白倪已經明白慕水音想問什麼,不等她寫完就開口答,“阿程今晚不在,如瑩受不得刀挑骨肉。其他人和你一樣沒有經驗。根據上一問的答案,我選擇了你。”
……如瑩受不得刀挑骨肉,她就受得?
他也那樣忽然抱住玉如瑩,要她隻準看著他?
“在下雖說不出,但卻能寫!”一時氣急,手不聽使喚,“一出密室,在下就去告密!”
“正好,我很久沒釀酒了。”
慕水音收手,氣呼呼地瞪著麵前的背影,卻聽他淡淡繼續道,“我信任其他人,不多你一分。我懷疑其他人,不少你一分。你和他們的區別,隻在於你很快會走。一個即將離開的人,能帶來多大背叛?”
這一席話,讓一團和睦的十七號大宅消失了。他或許是他們的太陽,但他們不過是他能叫的出的名字。旁人看到的是群星簇擁,他眼裏隻有星的黑影……
慕水音忽覺眼前人比天邊的雲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