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畫離開,父親的念想破滅。他自己也老了幾歲。
不想,年初,那個叫方乃的年輕男人在時隔四年之後,又來了。
當時,父親被楚夫人拽著陪幺兒水棋踏浪去,屋裏隻剩水音。水音給方乃沏了茶,懷抱歉意地陪他坐。不料,一向寡言的方乃竟先了口——
“上次拜訪係父命難違;今次拜訪,卻是方某自己的意思。”說完,方乃定定望住水音。
水音很快明白了這話的意思。父親像以前暗示阿姊那樣暗示她,她推脫,卻毫無用處。
春分。父親說,該定日子了。
水音那因為阿哥辭世而埋葬的恨,又開始在心中締結。怦然心動,母親說的那種滋味她還不曾領略,就要嫁作人婦!阿姊說的不對!父親對誰都沒有疼愛!女兒,不過是件工具,能為他謀一官半職便算得心應手……
水畫走後,這間小院孤單地隻剩四人。曾經的幕府風光一時,熱鬧一時,雖然那些都是浮華,人情卻是真的。
現在這個家,不會掛念她,也沒什麼令她掛念。
最後一次見方乃,水音敬了他一杯酒。第二天,她便獨身啟程。離開夜南前,她去了一趟映園。在這裏,她曾經聽阿娘念書,跟阿姊嬉鬧,等著阿哥,迎來師傅,密會朔王……
可惜,人,終究是要走的。
慕水音朦朧地睜開雙眼。看天色,已是晌午時分。
昨晚,被李常拖地太勞累,一夜迷夢。
夢裏,太多故人。大概因為昨天聽李常提起姐夫迪迪阿卡,才會夢到年少時,阿姊跟他私奔離家的事情。
慕水音這一趟來大漠,正是打算投奔二姐慕水畫的。一轉眼,從家中出來,已近半年。途中,為了躲避權傾朝堂的方家,她不得不用上雲映夫人教給她的易容奇術。走到嘉峪關,慕水音又遇到一路表演、以格納為目的的散樂團。憑著輕功,她順利進入樂團,表演走鋼索。
第一次進大漠,不知大漠風烈。沒走幾天,易出的容貌竟然風化塌陷,被團長抓了個正著。團長看了她的容貌,非要納她為男妾。慕水音嚇得獨自逃出來,除了行李,還偷走一張青紗網——新學徒需要收納道具,被她發現了這青紗網斂水的妙用。
聽信奉渡葉教的團員說過,他們有一種塗膏,不易脫落。繞到臨近的小鎮,終於讓她尋到這種塗膏——就算易容被毀,但願別人嫌她不夠白皙,放她一條活路。再次上路,熬到白骨灘,卻又遭遇搶劫。沒了雄黃,果然沒走多遠,就受到了沙天霸襲擊……
想到這,慕水音看自己的病足,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腳不知何時被雕花爵換了藥!
他什麼時候來過?今早?慕水音又羞又急——自己怎麼會睡得那麼死!
洗漱完畢,慕水音懷著心事地去忠義廳。十七號大宅不知為什麼,彌漫著異樣詭異的氣氛。下人看到她,都把臉埋得低低的,緊張地加快腳步。
莫不是那密室裏的黑衣人暴露了?還是……
慕水音彷徨不安,到了忠義廳,卻發現家仆們意外地都聚在那。
他也在。
宿醉的白倪似乎也剛起身,正陰著臉在用餐。其他人看她進來,全都麵無表情。連一向最愛搭話的馮夜程,今天竟也擰著眉頭。看到她,他一臉冷漠。
八仙桌上,擺著紙墨筆硯。顯然,他們在等她。
慕水音滿心疑慮地坐下。李常正要開口說什麼,卻被白倪打斷了——“先讓他吃飯。”
她怎麼吃得下!慕水音推開碗,寫,“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什麼,你不知道?”陳錦嵐挑釁地問。
慕水音茫然地搖頭。
“慕公子……今晨四時過半你在哪?”玉如瑩問。
四時過半……慕水音臉色一白,遲疑了一下寫道,“東倉。”
東倉在大宅的側門附近。離東廂有一刻鍾路程,離另一頭的西廂就更遠了。東倉是十七號大宅存放床褥,掛賬,皂角等一類生活用品的倉庫。下人的衣物也是從東倉補給。
“嗬!算你誠實!那個時分,你不在床上睡覺,去東倉做什麼?”陳錦嵐厲聲問。
慕水音僵住,寫不出半個字來。
“慕公子,你倒是寫啊!這樣……大家才能排出你的嫌疑!”李常氣急敗壞。
嫌疑?慕水音忙寫,“望諸位明示,究竟發生了什麼?”
白倪放下筷子,抬頭看著慕水音——
“彩香被人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