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無善無惡心之體——陽明心學的世界觀(3)(1 / 2)

王陽明的回答是這樣的:“凡應物起念處,皆謂之意。意則有是有非,能知得意之是與非者,則謂之良知。”良知無有不善,這是毫無疑問的。但發出的“意”卻有是有非,所以“惡”是出現在“意”這個環節上。

問題是,正如我們前麵所談到的,意由“心”發,而心之本體是良知。“意”本身也是出自良知,這樣一說,“意”應該也是有善而無惡的。

可為什麼會有“惡意”呢?

王陽明說,問題就在“應物起念處”。“應物”是“心”感於物而動,動時,稍不留意就會“動了氣”,這個氣是習氣,是在社會中耳濡目染來的不良習慣和作風。比如我的心感於饑餓,但習氣會讓我想吃大魚大肉,這就是私欲,和“饑餓吃飯”這天理已背道而馳。

這樣看來,“惡”的出現是在應物之際,是私欲萌動之結果。有人問王陽明:“意有善惡,誠之將何稽?”(“意念有善有惡,這樣該如何考查呢?”)

王陽明用四句教回答他:“無善無惡者心也,有善有惡者意也,知善知惡者良知也,為善去惡者格物也。”

人再問:“意固有善惡乎?”

王陽明回答:“意者心之發,本自有善而無惡。惟動於私欲而後有惡也,惟良知自知之。故學問之要曰致良知。”

意思已很明了:惡既不在於良知之“心體”,亦不在於無善無惡的“物體”。惡沒有本體,隻是由“心”而發之“意”。在應物起念時,才表現出善念、惡念的區別。

而所謂的“私欲”指的就是那些好色、好利、好名之心,這是毋庸置疑的。但王陽明同時也指出,“閑思雜慮”也屬於私欲。

弟子陸澄就很不理解:“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閑思雜慮,如何亦謂之私欲?”

王陽明笑道:“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慮,何也?以汝原無是心也。汝若於貨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都消滅了,光光隻是心之本體,看有甚閑思慮?此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

也就是說,我們平時的“閑思雜慮”並非是閑的、雜的,而是有所指。人在胡思亂想時可能會想好的,也可能會想壞的。人人都會想自己發財,人人也會想自己會碰上倒黴事。這些胡思亂想的背後,其實都是我們對名利的奢望和對我們怕失去的擔憂,它們都屬於非分之想。如果你看淡名利,如果你真看透生死,就不可能在平時胡思亂想。

當然,王陽明之所以說閑思雜念中也屬於私欲,還因為閑思雜慮隻存在於我們腦海中,還沒有被實現。所以我們思慮的善惡、是非,並非如白晝和黑夜那樣容易分辨。我們以為正在對未來憧憬,實際上卻是貪欲。我們以為正在勾勒當一個偉大的人,實際上卻是好名的私欲。在這些真假難辨的閑思雜慮中,很容易會讓良知無法判斷,最終會遮蔽良知。

所以王陽明說,一定要根除閑思雜慮,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那些影響閑思雜慮的私欲給克掉。

因為善惡本是一物,所以有弟子問他“心無惡念時,這個心就空空蕩蕩,是不是再需要存養一個善念”時,王陽明笑道:“既然除掉了惡念,就是善念,也就恢複了心的本體。例如,陽光被烏雲遮擋,當烏雲散去後,陽光又會重現。若惡念已經除掉,而又去存養一個善念,這豈不是在陽光下又添了一盞明燈?”

在陽光下添一盞燈就是有念頭要存善,王陽明說過這樣的話:“在心體上不能遺留一個念頭,有如眼中不能吹進一丁點灰塵。一丁點能有多少呢?它能使人滿眼天昏地暗了。這個念頭不僅是指私念,即便美好的念頭也不能有一點。例如,眼中放入一些金玉屑,眼睛就不能睜開。”

我們於此可以知道,無善無惡就是本心最自然的狀態,它是心的本體。

由於心即是理,心外無事、心外無物,心的本體是無善無惡,所以天地萬物也應該無善無惡。這就是王陽明的世界觀:天地萬物無善無惡,我們對待天地萬物的態度也應該是無善無惡。

下麵這個故事極透徹地說明了這個觀點。

王陽明的弟子薛侃有一天在花園中除草時,付出了許多汗水,所以哀歎道:“為什麼天地之間,善難培養,惡難鏟除?!”

王陽明當時就在花園賞花,聽到薛侃的歎息,立即察覺到傳播心學世界觀的機會來了,於是接口道:“你就沒培養善,也沒有鏟除惡。”

薛侃莫名其妙,因為他勞碌了大半天,鏟除了很多雜草,而且他經常澆灌花朵,這怎麼能說是沒有培養善,沒有鏟除惡呢!

王陽明發現了薛侃的疑惑,卻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而是轉到另外一個問題上去了:“你呀,如此看待善惡,因為從形體上著眼,錯誤在所難免。”

薛侃這回如墮雲裏霧裏,更不知王老師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王陽明馬上解釋說:“天生萬物和花園裏有花又有草一樣。哪裏有善惡之別?你想賞花,花就是善的,草就是惡的。可如有一天,你要在門前搞個草坪,草又是善的,草坪裏的花就肯定被你當成惡的了。這種‘善惡’都是由你的私意產生,所以就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