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先生又說:“聖人做到像堯和舜一樣就足夠了,但在堯舜之上,善也還未窮盡;惡人做到像桀和紂那樣就十分可惡了,但在桀和紂之下,惡也並未窮盡。假如桀和紂不死,惡難道到他們那兒就終止了嗎?假如善有盡頭,周文王為何會‘看到大道,卻還像沒有見到一樣’呢?”
【二三】
問:“靜時亦覺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
先生曰:“是徒知靜養,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臨事便要傾倒。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59]。”
【譯文】
陸澄問:“靜守時感覺不錯,但遇到事情就感覺不同。為何會如此?”
先生說:“這是因為你隻知道在靜守中存養,卻不去努力下克製私欲的功夫。這樣一來,遇到事情就會動搖。人必須在事情上磨煉自己,這樣才能站得穩,達到‘無論靜守還是做事,都能夠保持內心的安定’的境界。”
【二四】
問上達[60]工夫。
先生曰:“後儒教人,才涉精微,便謂‘上達’未當學,且說‘下學’。是分‘下學’‘上達’為二也。夫目可得見,耳可得聞,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學也;目不可得見,耳不可得聞,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達’也。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學’也;至於日夜之所息,條達暢茂,乃是‘上達’。人安能預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語者皆‘下學’,‘上達’隻在‘下學’裏。凡聖人所說,雖極精微,俱是‘下學’。學者隻從‘下學’裏用功,自然‘上達’去,不必別尋個‘上達’的工夫。”
【譯文】
陸澄向先生請教如何通達天道的功夫。
先生說:“後世的儒者教導人,才涉及精深細微之處,就說這是‘上達’的學問,現在還不到學習的時候,然後就去講‘下學’的功夫。這是將‘下學’與‘上達’分開了。眼睛能看到、耳朵能聽到、嘴上能表達、心裏能想到的學問,都是‘下學’;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嘴上說不出、心裏沒法想的學問,都是‘上達’。就好比是種樹,栽培、灌溉即是‘下學’;樹木日夜生長、枝葉繁茂,即是‘上達’。人又怎能強製幹預呢?所以,那些可以用功、可以言說的都是‘下學’的功夫,而‘上達’就包含在‘下學’裏。但凡聖人所說的道理,即便再精深、微妙,也都是‘下學’的功夫。為學之人隻要在‘下學’上用功,自然能夠‘上達’,不必去別處尋找‘上達’的功夫。”
【二五】[61]
“持誌如心痛。一心在痛上,豈有工夫說閑話、管閑事?”
【二六】
問:“‘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
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複有‘惟一’也。‘精’字從‘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純然潔白,便是‘惟一’意。然非加舂簸篩揀‘惟精’之工,則不能純然潔白也。舂簸篩揀是‘惟精’之功,然亦不過要此米到純然潔白而已。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者,皆所以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博文’者即‘約禮’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誠意’之功、‘道問學’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誠身’之功,無二說也。”
【譯文】
陸澄問:“如何做‘精研’和‘專一’的功夫?”
先生說:“‘專一’是‘精研’所要達到的目的,‘精研’是‘專一’的實現手段。不是在‘精研’之外另有‘專一’。‘精’字是米字旁,姑且就用米來做比喻:要使得大米純淨潔白,便是‘專一’的意思;但是如果不對米進行舂簸篩揀精選,那麼大米便不能純淨潔白。舂簸篩揀便是‘精研’的功夫,其目的也隻不過是使大米純淨潔白罷了。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都是通過‘精研’來達到‘專一’的目的。其他諸如‘博文’是‘約禮’的功夫、‘格物致知’是‘誠意’的功夫、‘道問學’是‘尊德性’的功夫、‘明善’是‘誠身’的功夫,其中的道理都是一致的。”
【二七】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聖學隻一個功夫,知行不可分作兩事。”
【譯文】
“知是行的開端,行是知的結果。聖人的學問隻有一個功夫,知與行不可分作兩件事。”
【二八】
“漆雕開曰:‘吾斯之未能信。’[62]夫子說之。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63]曾點言誌[64],夫子許之。聖人之意可見矣。”
【譯文】
“漆雕開說:‘我對此(做官)還沒有自信。’孔子聽了很高興。子路讓子羔當費邑的地方官,孔子說:‘這是去殘害別人家的孩子!’曾點談自己的誌向,孔子十分讚許。聖人的心意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