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仁、義、禮、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體也,謂之天;主宰也,謂之帝;流行也,謂之命;賦於人也,謂之性;主於身也,謂之心。心之發也,遇父便謂之孝,遇君便謂之忠,自此以往,名至於無窮,隻一性而已。猶人一而已,對父謂之子,對子謂之父。自此以往,至於無窮,隻一人而已。人隻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萬理燦然。”
【譯文】
陸澄問:“仁、義、禮、智的名稱,是不是由發見於外的感情而得名的?”
先生說:“是的。”
又一天,陸澄說:“惻隱、羞惡、辭讓、是非這四種感情,是性的別名嗎?”
先生說:“仁、義、禮、智也是性的別名。性隻有一個。就其具有形體而言,稱之為天;就其主宰萬物而言,稱之為帝;就其流動於天地而言,稱之為命;就其賦予人而言,稱之為性;就其主宰人之身體而言,稱之為心。心則有其作用,表現在事親上便稱之為孝,表現在事君上便稱之為忠,以此類推,各種名稱沒有窮盡,其實隻是一個性而已。好比同一個人,對父親而言稱之為子,對兒子而言稱之為父,以此類推,也沒有窮盡,但隻是一個人而已。所以,為學隻要在性上下功夫,隻要能夠把握這個性字,那麼一切道理都能明白了。”
【四〇】
一日,論為學工夫。
先生曰:“教人為學,不可執一偏。初學時心猿意馬,拴縛不定,其所思慮多是人欲一邊。故且教之靜坐,息思慮。久之,俟其心意稍定。隻懸空靜守,如槁木死灰,亦無用。須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複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到得無私可克,自有端拱時在。雖曰‘何思何慮’,非初學時事,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隻思一個天理,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78]矣。”
【譯文】
一天,大家討論做學問的功夫。
先生說:“教人做學問,不能偏執於一邊。人在剛開始學習的時候,容易心猿意馬,不能集中心思,而且所考慮的更多是私欲方麵的東西。故而要先教他靜坐,使其停止思慮。久而久之,待得心思稍能安定。但如果隻懸空靜坐,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一般,也沒有作用。這時需要教他內省體察、克製私欲的功夫。省察克製的功夫在任何時候都要持守,就像鏟除盜匪,必須要有徹底掃除的決心。閑來無事的時候,要將好色、貪財、求名的心思逐一省察,務必要拔去病根,使它永不複起,才算是痛快。就好比貓捉老鼠,一邊用眼睛盯著,一邊用耳朵聽著,私心妄念一起,就要克製它。態度必須堅決,不能姑息縱容、給它方便,不能窩藏它,不能放它生路,這才算是真真切切地下苦功,才能夠將私欲掃除幹淨。等到沒有任何私欲可以克製的時候,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地坐著。雖然說‘何思何慮’,但這不是初學時的功夫,初學的時候必須去思考。內省體察、克製私欲就是使念頭誠敬,隻要心念所思均是天理,等到心中純然都是天理,就是‘何思何慮’的境界了。”
【四一】
澄問:“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隻是平日不能‘集義’[79],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於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80]曰:“正直之鬼不須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惡,故未免怕。”
先生曰:“豈有邪鬼能迷正人乎?隻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貨,即是貨鬼迷;怒所不當怒,是怒鬼迷;懼所不當懼,是懼鬼迷也。”
【譯文】
陸澄問:“有的人晚上怕鬼,怎麼辦?”
先生說:“隻是因為平時不能積德行善,心中有所愧疚,才會怕鬼。如果平日裏做事都能合乎神明的意誌,那又有什麼好怕的?”
子莘說:“正直的鬼不需要怕,怕的是惡鬼,不管好人壞人都要加害,所以才會害怕。”
先生說:“哪裏有惡鬼可以迷惑正直的人的?僅僅有這個怕的感情在,心就已經不正了!所以有被鬼迷的人,不是真正被鬼所迷惑,而是被自己內心迷惑。比如喜歡美色的人就被色鬼所迷;貪財的人就被貪財鬼所迷;易怒的人就被怒鬼所迷;膽小的人就被膽小鬼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