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傳習錄上(10)(1 / 3)

【譯文】

希淵問:“聖人可以通過學習來達到,然而伯夷、伊尹與孔子相比,才學與能力終究不同,為什麼孟子均稱其為聖人呢?”

先生說:“聖人之所以為聖人,隻是心中純粹都是天理而不夾雜著人欲。好比純金之所以是純金,隻是因其成色足而沒有銅和鉛等雜質。人達到心中純然是天理就是聖人,金達到成色十足就是純金。然而聖人的才學能力也有大小的區別,好比金的分量有輕有重。堯舜好比是萬鎰的黃金,文王、孔子好比是九千鎰的黃金,大禹、商湯、武王好比是七八千鎰的黃金,伯夷、伊尹好比是四五千鎰的黃金。他們的才學與能力雖然不同,但心中純粹都是天理這一點是相同的,因此都可以稱之為聖人。這就好比黃金的分量雖然不同,但成色十足是相同的,故而都可以稱之為純金。將五千鎰的純金融入一萬鎰的純金中,成色還是相同的。以伯夷、伊尹的聖德與堯、孔子的聖德相比較,心中純粹都是天理是相同的。因此純金之所以為純金,在於成色是否十足而不在於分量的多少;聖人之所以為聖人,在於心中是否純粹都是天理,而不在於才學和能力的大小。因此,即便是一般人,隻要肯用功學習,使得心中純粹都是天理,也可以成為聖人,好比一鎰的純金,相比於萬鎰的純金,雖然分量上相差懸殊,但就其作為足色的黃金而言並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正因為如此,孟子才說‘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為學之人向聖人學習,也不過是學習摒棄人欲、存養天理的功夫,好比學習煉金也就是學習如何將黃金煉到純淨。如果原料成色本身就比較足,冶煉的功夫就相對省力,煉成足金也相對容易;成色越差的原料,冶煉起來也就越難。人的氣質稟賦有清澈渾濁、純粹駁雜的差異;有一般人以上、一般人以下的才能差異;對於道的體悟,有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學而知之、踐而行之的差別。各方麵較差的人,必須比別人多下數倍,甚至數十倍、數百倍的功夫,然而一旦功夫做成了就都是一樣的。後世的學者不理解學做聖人的根本在於心中純粹都是天理,卻專門在知識與才能上下功夫,認為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認為自己必須將聖人的許多知識和才能都逐一掌握,才能成為聖人。故而,這些人不務求在存養天理上下功夫,卻費盡心思鑽研書本、考究事物、追求形跡。知識愈發廣博,人欲也日益滋長;才能愈發增進,天理卻日益遮蔽。好比看到有人有萬鎰的黃金,就不去冶煉黃金的成色、不求在成色上無可挑剔,卻妄想在分量上與他人相同。錫、鉛、銅、鐵等雜質一並投下去,分量是增長了,但成色卻下來了,煉到最後,連黃金都不是了。”

這時徐愛在旁邊,說:“先生這個比喻足以破除現今儒者唯恐學問支離破碎的困惑,對後世的學者大有裨益。”

先生又說:“我們做功夫,隻求每日減少,不求每日增加。減去一分人欲,便恢複得一分天理,多麼輕快灑脫、多麼簡單的功夫!”

【一〇一】

士德[140]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教,明白簡易,人人見得。文公[141]聰明絕世,於此反有未審,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往開來,故一向隻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後,果憂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刪繁就簡,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晚年方悔[142],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誤’,又謂‘雖讀得書,何益於吾事’,又謂‘此與守書籍、泥言語,全無交涉’[143],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處,他力量大,一悔便轉。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

【譯文】

楊驥問:“格物的學說,確實像先生所講的那樣明白簡單,人人都能理解。但為何像朱子那樣絕世聰明的人,卻對此不能明白呢?”

先生說:“朱子的精神氣魄十分宏大,他早年就下決心要做繼往開來的學問事業,所以一心一意都在考據學問和著書立說上下功夫。如果他能先切實地修養自身,自然就無暇顧及考據與著述的事業。等到他德業鼎盛之後,如果真的擔憂大道無法昌明,就會像孔子那樣刪述《六經》,去繁就簡,啟示後學,也就不必花費大量精力去考據求索了。朱子早年寫下許多書,到了晚年才悔悟到自己是將功夫做顛倒了。”

楊驥問:“朱子晚年的悔悟,比如他說‘當初確定根本的錯誤’‘雖然讀了那麼多書,但對我的事業又有何幫助’‘這與固守書本、拘泥詞句沒有關係’等話,說明朱子到此時才後悔過去功夫下錯了,才開始認真地切己修養。”

先生說:“是的。這就是朱子的過人之處,他的才能高,一旦悔悟就能轉到正道上。可惜不久之後就去世了,過去的許多錯誤還沒來得及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