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侃說:“從去年起,我認為我的這個毛病已經減輕了,現在認真省察,才知道並非如此。難道我真的十分在意外人的看法嗎?隻是聽到讚譽便高興,聽到詆毀便鬱悶罷了。想必這就是這個毛病發作時的表現?”
先生說:“正是如此。虛名與實務相對。務實之心多一分,務名之心就少一分。如果全都是務實之心,就沒有務名之心了。如果務實之心像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迫切,哪裏還有工夫愛好虛名呢?”
先生又說:“‘疾沒世而名不稱’中的‘稱’字讀第四聲,也就是‘聲名超過實情,君子感到羞恥’的意思。實情與聲名不相稱,在世時還可以彌補,過世後便沒有辦法了。‘四十五十而無聞’是指沒有聽聞大道,並不是沒有聲名在外的意思。孔子說過‘這是聲名,並非賢達’的話,他又怎麼會用聲名來評價人呢?”
【一〇七】
侃多悔。
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藥,然以改之為貴。若留滯於中,則又因藥發病。”
【譯文】
薛侃經常後悔。
先生說:“悔悟是治病的良藥,然而悔後能改才難能可貴。如果悔悟之情滯留在心中,又會因藥而病了。”
【一〇八】
德章[156]曰:“聞先生以精金喻聖,以分兩喻聖人之分量,以煆煉喻學者之工夫,最為深切。惟謂堯舜為萬鎰,孔子為九千鎰,疑未安。”
先生曰:“此又是軀殼上起念,故替聖人爭分兩。若不從軀殼上起念,即堯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不為少。堯舜萬鎰,隻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鎰,隻是堯舜的,原無彼我。所以謂之聖,隻論‘精一’,不論多寡,隻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後儒隻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較分兩的心,各人盡著自己力量精神,隻在此心純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個個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便是實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後儒不明聖學,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157]上體認擴充,卻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隻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紂心地,動輒要做堯舜事業,如何做得?終年碌碌,至於老死,竟不知成就了個甚麼,可哀也已!”
【譯文】
劉德章說:“聽聞先生用純金比喻聖人,用金的分量比喻聖人的才力,用煉金比喻學習,十分深刻。隻是說到堯舜是萬鎰的純金,孔子是九千鎰的純金,似乎不妥。”
先生說:“你這又是從外在的事物上起念頭,所以才要替聖人去爭些分量。如果不從外在的事物上起念頭,就不會認為把堯舜比作萬鎰純金太多、把孔子比作九千鎰純金太少。堯舜的萬鎰也是孔子的,孔子的九千鎰也是堯舜的,原本沒有彼此之分。聖人之所以為聖人,隻看心體是否‘精研專一’,不論才力多寡,隻要心中純粹都是天理這一點相同,便都可以稱之為聖人。如果在才力氣魄上比較,如何能夠相同呢?後世的儒者隻是在分量上計較,所以才流於功利。如果去除計較分量的心思,每個人盡力讓心中純粹是天理,那麼人人都能有所成就,才力大的人成就大,才力小的人成就小,無須向外追求就都能完備。這便是實實在在、明於至善、以誠立身的事業。後世的儒者不明白聖人之學,不知道在自己心裏的‘良知良能’上去體認擴充,卻去追求那些自己所不知道的知識,學自己所不會的技藝,一味地希求高遠、羨慕博大,不知道自己依然是桀紂的心思,卻動不動想做堯舜的事業,這又怎麼辦得到呢?一年到頭忙忙碌碌,等到老死,卻不知道自己做成了什麼事業,可哀可歎!”
【一〇九】
侃問:“先儒以心之靜為體,心之動為用[158],如何?”
先生曰:“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動靜,時也。即體而言,用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若說靜可以見其體,動可以見其用,卻不妨。”
【譯文】
薛侃問:“程頤先生認為,靜止狀態是心的本體,運動狀態是心的作用,對嗎?”
先生說:“心不能夠用動靜來區分體用。動靜是針對時間而言的。就本體而言,作用蘊含在本體之中;就作用而言,本體呈現於作用之間。這就是‘體用一源’。如果說心在靜止的時候可以看到本體,在運動的時候可以看到作用,倒也無妨。”
【一一〇】
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159]?”
先生曰:“不是不可移,隻是不肯移。”
【譯文】
薛侃問:“孔子為什麼說,最聰明的人和最愚笨的人,他們的性情都不能改變呢?”
先生說:“並不是說不能改變,而是不願改變。”
【一一一】
問“子夏門人問交”[1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