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老子》裏說過:‘美色令人目盲,美聲令人耳聾,美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這些都是對你耳、目、口、鼻、四肢有害的東西,怎麼是為了你的耳、目、口、鼻、四肢好呢?如果真正為了耳、目、口、鼻、四肢好,便要考慮耳朵如何去聽、眼睛如何去看、嘴巴如何去說、四肢如何去動。必須做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才是成就耳、目、口、鼻、四肢的作用,才是真正為了耳、目、口、鼻、四肢好。你現在終日向外追求,為名為利,都是為了自己的身外之物。如果你為了耳、目、口、鼻、四肢的好,要非禮勿視、聽、言、動時,難道是你的耳、目、口、鼻、四肢自己能夠不視、聽、言、動的嗎?歸根到底還是通過你的心才能做到的。視、聽、言、動都是心的作用。心通過眼睛而看,通過耳朵而聽,通過口舌而說,通過四肢而動。如果沒有心,就沒有耳、目、口、鼻、四肢。所謂心,並不是指那一團血肉。如果隻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已經死掉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為何不能視、聽、言、動了?所謂心是指那個使得視、聽、言、動得以可能的東西,也就是天性,就是天理。有了這個天性,才會產生與性相對應的生生之理,這就是仁。天性的生生之理,表現於眼睛便能看,表現於耳朵便能聽,表現於口舌便能說,表現於四肢便能動,這都是天理的作用。而天理就其主宰具體的身體而言,便稱之為心。心的本體就是天理,原來就沒有不合乎禮儀之處。這才是你真正的自己,這個真正的自己才是身體的主宰。如果沒有真正的自己,就沒有身體。可以說是得之便生,失之便死。如果真的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必須時刻在真正的自己上下功夫,必須時刻保持著這個真己的本體。獨處時也持守德性,唯恐對其造成一點傷害。稍有一點非禮的念頭萌動,就像刀割、針刺一般難以忍受,必須將刀去掉、針拔除。這才是真正為自己考慮,才能克除私欲。現在你就好比是認賊作子,為何還說有為自己考慮的心,還說不能克除私欲呢?”
【一二四】
有一學者病目,戚戚甚憂。先生曰:“爾乃貴目賤心。”
【譯文】
有一個學者眼睛得了病,十分憂心。先生說:“你這是看重眼睛卻輕視本心。”
【一二五】
蕭惠好仙釋。
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篤誌二氏,自謂既有所得,謂儒者為不足學。其後居夷三載,見得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歎悔錯用了三十年氣力。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隻有毫厘之間。汝今所學,乃其土苴,輒自信自好若此,真鴟鴞竊腐鼠[189]耳。”
惠請問二氏之妙。
先生曰:“向汝說聖人之學簡易廣大,汝卻不問我悟的,隻問我悔的!”
惠慚謝,請問聖人之學。
先生曰:“汝今隻是了人事問,待汝辦個真要求為聖人的心,來與汝說。”
惠再三請。
先生曰:“已與汝一句道盡[190],汝尚自不會!”
【譯文】
蕭惠喜歡談論佛、道。
先生提醒他,說:“我小時候也篤信佛、道的學問,自以為頗有見地,認為儒家不值得學習。然後在貴州龍場待了三年,體悟到聖人的學問如此簡易廣大,才歎息悔恨,浪費了三十年的時間和精力。大概來說,這兩家的學問在精妙之處與聖人的學問相差不多。你如今所學的不過是兩家的糟粕,卻還自信歡喜到如此程度,真像是貓頭鷹捉住一隻腐爛的老鼠。”
蕭惠向先生請教兩家的妙處。
先生說:“剛和你說聖人的學問簡易廣大,你不問我所領悟的學問,卻隻問我後悔的學問!”
蕭惠向先生道歉,請教聖人之學。
先生說:“你現在是為了應付我才問的,等你真正有了探求聖人之學的心時,我再和你說。”
蕭惠再三請教。
先生說:“我已經用一句話跟你說完了,你卻還是不明白!”
【一二六】
劉觀時[191]問:“‘未發之中’是如何?”
先生曰:“汝但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養得此心純是天理,便自然見。”
觀時請略示氣象。
先生曰:“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你要知此苦,還須你自吃。”
時曰仁在旁,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
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
【譯文】
劉觀時問:“‘感情未發出來時的中正’是怎樣的?”
先生說:“你隻要在別人看不見、聽不到的時候保持戒慎恐懼,存養心體到達純粹都是天理的境界,自然就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