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傳習錄中(14)(1 / 3)

我才疏學淺,怎敢以振興孔子之道為己任?隻是我的心也稍微知道一點身上的病痛,所以心中彷徨,茫然四顧,四處尋找能夠有助於我的人,共同想辦法去除身上的病痛。現在如果真有豪傑同道支持我、匡正我,共同努力,使得良知之學彰明於天下,使得天下之人都能致其良知,互相幫助、互相存養,除去自私自利的弊病,洗去詆毀、嫉妒、好勝、憤懣的習氣,以實現天下大同,那麼我的狂病將會立刻痊愈,最終免於喪心病狂的禍患。這得有多痛快啊!

哎!現在果真要找到世上的豪傑誌士,除了像文蔚你這樣的人,還能指望誰呢?像你這樣的才能和誌向,必然可以拯救世人於苦難。如今又明白了良知就在自己心中,無須向外探求,隻要依此擴充,就好比大河決口彙往大海,誰能抵禦得住呢?像你所說的“隻有一人篤信也不算少”,自然是你當仁不讓,還能寄望於誰呢?

會稽周圍向來山清水秀,深林幽穀,隨處可見。寒暑陰晴,氣候宜人。生活安定而不受世俗幹擾。好朋友相聚在一起,切磋道義、日日精進。多麼悠閑自在!天地之間還有如這般的快樂嗎!孔子說:“不抱怨上天,不歸咎他人,通過慢慢學習知識最終通達天道。”我和幾位同道想要努力遵循孔子的教誨,哪來的時間還能去外麵探求呢?隻是對於切膚之痛,無法漠不關心,於是寫了這封信回複你。

我因天氣炎熱,一直咳嗽,懶於寫信,你派人遠來,停留數月,臨別提筆,沒想到又寫了這麼多。我們相知頗深,雖然信中所論已經十分詳細,卻還是覺得有好多話沒有說完。

【一七三】

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卻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已由於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乃馬性未調、銜勒不齊之故。然已隻在康莊大道中,決不賺入旁蹊曲徑矣。近時海內同誌,到此地位者曾未多見,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

賤軀舊有咳嗽畏熱之病,近入炎方,輒複大作。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重,不敢遽辭。地方軍務冗遝,皆輿疾從事。今卻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養病,得在林下稍就清涼,或可瘳耳。人還,伏枕草草,不盡傾企,外惟浚[354]一簡,幸達致之。

來書所詢,草草奉複一二。

近歲來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雲:“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雲:“忘是忘個甚麼?助是助個甚麼?”其人默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間講學,卻隻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隻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即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隻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此正如燒鍋煮飯,鍋內不曾漬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知畢竟煮出個甚麼物來!吾恐火候未及調停,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種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終日懸空去做個“勿忘”,又懸空去做個“勿助”,渀渀蕩蕩,全無實落下手處,究竟工夫隻做得個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癡呆漢。才遇些子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複能經綸宰製。此皆有誌之士,而乃使之勞苦纏縛,擔擱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夫“必有事焉”隻是“集義”,“集義”隻是致良知。說“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說“致良知”即當下便有實地步可用工。故區區專說“致良知”。隨時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意”;著實致其良知,而無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實致真知,則自無忘之病;無一毫意必固我,則自無助之病。故說“格、致、誠、正”,則不必更說個“忘、助”。孟子說“忘、助”,亦就告子得病處立方。告子強製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專說助長之害。告子助長,亦是他以義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義”,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時時刻刻就自心上“集義”,則良知之體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纖毫莫遁,又焉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弊乎?孟子“集義”“養氣”之說,固大有功於後學,然亦是因病立方,說得大段,不若《大學》“格、致、誠、正”之功,尤極精一簡易,為徹上徹下,萬世無弊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