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天的本質是一樣的。所以等到這三類人各自修養成功後,便是相同的。然而這三類人的品行、才能存在差異,因此不能超越自身能力去修養。我仔細思考了你的觀點,你的意思是害怕盡心、知天之人,荒廢了存心、修身的功夫,反而成了盡心、知天的弊病。這大概是擔心聖人的功夫會有間斷,卻不知道擔憂自己的功夫尚未真切。我們這類人用功,必須專心致誌在“夭壽不二,修身以俟”上,這樣就是盡心、知天功夫的開始。正如同學習起立移步便是學習奔走於千裏之間的開始,我正擔心自己不能起立移步,又怎麼會去擔心不能奔走於千裏呢?更何必去擔心能夠奔走千裏的人忘了起立移步的功夫呢?
你的見識原本就超凡脫俗,不過就你所論而言,也還是沒能去掉過去講求文義的習氣,所以你才將知天、事天、夭壽不二當作三部分,進行分析綜合,以求得融會貫通,結果自己添加了許多糾纏不清的想法,反而使得自己用功不夠專一。近來憑空去做勿忘勿助的功夫的人正是犯了這個毛病,這個毛病最為耽誤人,所以不能不徹底清除。
你認為“尊德性而道問學”一節,應當統合為一,這沒有什麼可疑的。這是你切實用功之後說出來的話。這本來不是生僻難懂的道理,人們卻有不同的意見,這還是因為良知中尚有灰塵潛伏的緣故。如果除去這些灰塵,良知便會豁然洞見了。
信寫完後,我躺在屋簷下,正好閑來無事,就再寫幾句。你的學問已然得到要領,這些問題時間久了也會自然明白,本不必我來細細講解。但承蒙你的厚愛,不遠千裏派人請教,為了不辜負你的來意,我自然得有所回報。然而我所說的過於直白瑣碎,你對我如此信任,應當不會怪罪於我吧!還請你把這封信抄幾份,分別寄給九川、謙之、崇一,讓他們共同分享你的一片善意。
以上南大吉錄。
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359]
【一七四】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後世記誦詞章之習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當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專務。其栽培涵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誌意,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時務,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
大抵童子之情,樂嬉遊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沾被卉木,莫不萌動發越,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誌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於詠歌,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蕩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沉潛反複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宣其誌也。凡此皆所以順導其誌意,調理其性情,潛消其鄙吝,默化其粗頑,日使之漸於禮義而不苦其難,入於中和而不知其故,是蓋先王立教之微意也。
若近世之訓蒙稚者,日惟督以句讀課仿,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之以善,鞭撻繩縛,若待拘囚。彼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仇而不欲見,窺避掩覆以遂其嬉遊,設詐飾詭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流。是蓋驅之於惡而求其為善也,何可得乎?
凡吾所以教,其意實在於此。恐時俗不察,視以為迂,且吾亦將去,故特叮嚀以告。爾諸教讀,其務體吾意,永以為訓,毋輒因時俗之言,妀廢其繩墨,庶成“蒙以養正”之[360]功矣,念之念之!
【譯文】
古代的教育,是教人以人倫。後世記誦辭章的習氣興起之後,先王的教化便消亡了。如今教育兒童,應當專門將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作為重點。至於栽培涵養的具體方法,則應當以吟詠詩歌來激發他們的誌趣,以學習禮儀來端莊他們的儀表,以勸勉讀書來開發他們的心智。現在的人往往認為吟詠詩歌、學習禮儀是不務正業,這是鄙陋庸俗的見解,又怎麼能明白古人立教的本意呢?
大致說來,兒童的天性喜歡玩樂卻害怕拘束。就好像草木開始萌芽時,讓他舒展地生長就能枝葉茂盛,如果摧殘阻撓就會衰敗痿痹。現在教育兒童也應當積極鼓勵天性,使得他們心中喜悅,這樣就會不斷進步。這就好比是時雨春風滋潤花木,花木沒有不萌芽生長的;如果花木受到冰霜的侵襲,就會生意蕭索,不斷枯萎。所以通過吟詠詩歌,不僅可以培養他們的誌趣,也是為了在吟詠中宣泄他們的精力,在音律中抒發他們的抑鬱之情;通過學習禮儀,不但可以端莊儀表,也是為了在打躬作揖之中活動血脈,在叩拜屈伸之間強健筋骨;通過勸勉讀書,不但可以開發他們的心智,還可以在反複討論中存養心體,在褒貶諷譽中宣揚誌氣。所有這一切都是順導他們的誌趣,調理他們的性情,消除他們的鄙陋吝嗇,化去他們的粗劣頑皮,使得他們日漸符合禮儀而不會感到辛苦,心中中正平和而不知不覺,這就是先王立教的深刻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