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傳習錄下(4)(1 / 3)

先生曰:“隻‘誌道’一句便含下麵數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誌於道’是念念要去擇地鳩材,經營成個區宅;‘據德’卻是經畫已成,有可據矣;‘依仁’卻是常常住在區宅內,更不離去;‘遊藝’卻是加些畫采,美此區宅。藝者,義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類,皆所以調習此心,使之熟於道也。苟不誌道而遊藝,卻如無狀小子,不先去置造區宅,隻管要去買畫掛、做門麵,不知將掛在何處。”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論語》“誌於道”這一節。

先生說:“隻‘誌於道’一句話便涵蓋了下麵幾句的功夫,自然不能停留在‘誌於道’上。好比蓋房子,‘誌於道’是去挑選木材,改成房屋;‘據德’則是房屋建成後,可以居住、依靠了;‘依仁’是要常常住在房子裏,不再離開;‘遊藝’則是裝點、美化這個房子。藝就是義,是天理的合宜之處。比如誦詩、讀書、彈琴、射箭等,都是為了調養本心,使其能夠熟稔於道。如果不先‘誌於道’就去‘遊於藝’,就像是一個毛頭小子,不先去蓋房子,隻管去買畫來裝點門麵,卻不知道要將畫掛在何處。”

【二二〇】

問:“讀書所以調攝此心,不可缺的。但讀之之時,一種科目意思牽引而來,不知何以免此?”

先生曰:“隻要良知真切,雖做舉業,不為心累。總有累,亦易覺,克之而已。且如讀書時,良知知得強記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誇多鬥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隻是終日與聖賢印對,是個純乎天理之心。任他讀書,亦隻是調攝此心而已,何累之有?”

曰:“雖蒙開示,奈資質庸下,實難免累。竊聞窮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為聲利牽纏,甘心為此,徒自苦耳。欲屏棄之,又製於親,不能舍去,奈何?”

先生曰:“此事歸辭於親者多矣,其實隻是無誌。誌立得時,良知千事萬事為隻是一事。讀書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於得失耳!”因歎曰,“此學不明,不知此處擔擱了幾多英雄漢!”

【譯文】

有人問:“讀書是為了調節內心,是不可或缺的。然而讀書的時候,科舉的念頭又被牽扯進來,不知道該如何避免?”

先生說:“隻要良知真切,即便參加科舉,也不會是心的牽累。即便有了牽累,也容易察覺,克服即可。好比讀書時,良知明白有強記的心是不對的,就克製它;知道有求速的心是不對的,就克製它;知道有爭強好勝的心是不對的,就克製它。如此這般,整天隻是和聖賢相印證,就是一個純然天理的心。不管如何讀書,也都是調節本心罷了,何來的牽累?”

那人問:“承蒙先生開導,奈何我資質愚鈍,實在難以免除牽累。聽說窮困與通達都由命運決定,天資卓著的人恐怕對科舉的事業不屑一顧;而資質駑鈍的人則會為聲名利祿所牽絆,心甘情願為科舉而讀書,卻又為此痛苦。如果想要放棄科舉,又迫於父母的壓力,無法舍棄,這該如何是好?”

先生說:“把科舉之累歸罪於父母的人太多了,說到底隻是自己沒有誌向。誌向立得定,良知即便主宰了千萬件事,其實也隻有一件事。讀書寫文章,又怎麼牽累人呢?是人自己為得失之心所牽累啊!”先生因此感慨道,“良知的學說不彰明,不知道在這裏耽誤了多少英傑!”

【二二一】

問:“‘生之謂性’,告子亦說得是,孟子如何非之?”

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認得一邊去了,不曉得頭腦。若曉得頭腦,如此說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這也是指氣說。”

又曰:“凡人信口說、任意行,皆說‘此是依我心性出來’,此是所謂‘生之謂性’,然卻要有過差。若曉得頭腦,依吾良知上說出來、行將去,便自是停當。然良知亦隻是這口說、這身行,豈能外得氣,別有個去行去說?故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氣亦性也,性亦氣也。但須認得頭腦是當。”

【譯文】

有人問:“告子說‘生之謂性’,未必有錯,孟子為何要否定他?”

先生說:“生固然是性,然而告子隻認識了一個方麵,不知道性的本質。如果知道性的本質,這麼說也不錯。孟子也說:‘形色,天性也。’這也是針對氣而說的。”

先生又說:“但凡是一個人信口說的、隨意做的,都說‘這是依照我的心性而為’,這就是所謂‘生之謂性’,然而這樣做會有許多過錯。如果知道性的本質,依照自己的良知去說、去做,便自然得當。然而良知也隻是依靠嘴巴來說、身體來行,又怎能撇開氣,另外有個東西去說、去行呢?所以程頤先生說:‘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氣即是性,性即是氣。隻是必須明白性的本質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