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傳習錄下(6)(1 / 3)

【譯文】

先生說:“道家講‘虛’,聖人又怎能在‘虛’上增加一絲‘實’?佛家說‘無’,聖人又怎能在‘無’上增加一絲‘有’?然而道家說‘虛’是從養生上說的,佛家說‘無’是從脫離生死苦海[421]上說的。佛道兩家在本體上卻加了一些意思,就不是‘虛’‘無’的本體了,便對本體有所妨礙了。聖人隻是還良知的本來麵目,不添加任何意思。良知的‘虛’就是天的太虛,良知的無就是太虛的無形[422]。日、月、風、雷、山、川、民、物等,但凡有樣貌、形色的東西,都是太虛無形中的發用流行,從未是天的障礙。聖人隻是順應良知的發用,天地萬物都在我良知的發用流行之中,何曾有一件事物在良知的外部發生,成為良知的障礙的?”

【二四九】

或問:“釋氏亦務養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

先生曰:“吾儒養心,未嚐離卻事物,隻順其天,則自然就是功夫。釋氏卻要盡絕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漸入虛寂去了。與世間若無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天下。”

【譯文】

有人問:“佛家專注於養心,然而卻不能用來治理天下,為何?”

先生說:“我們儒家養心,未曾離開事物,隻是順應天道,自然就是功夫了。佛家卻要完全拋卻事物,將心看作幻相,逐漸墮入虛空寂靜中去。與世間的事物全無交涉,所以佛家的學說無法用來治理天下。”

【二五〇】

或問異端[423]。

先生曰:“與愚夫愚婦同的,是謂同德;與愚夫愚婦異的,是謂異端。”

【譯文】

有人問到異端。

先生說:“與普通老百姓相同的,叫作同德;與普通老百姓相異的,叫作異端。”

【二五一】

先生曰:“孟子不動心與告子不動心,所異隻在毫厘間。告子隻在不動心上著功,孟子便直從此心原不動處分曉。心之本體原是不動的,隻為所行有不合義便動了。孟子不論心之動與不動,隻是‘集義’,所行無不是義,此心自然無可動處。若告子隻要此心不動,便是把捉此心,將他生生不息之根反阻橈了,此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孟子‘集義’工夫,自是養得充滿,並無餒歉,自是縱橫自在,活潑潑地,此便是浩然之氣。”

【譯文】

先生說:“孟子的不動心與告子的不動心,差別僅僅在毫厘之間。告子隻是在不動心上用功,孟子則是從心原本不動處用功。心的本體原本不動,隻在所作所為不合於義時才會妄動。孟子不討論心的動或不動,隻是去‘集義’,所以所作所為沒有不義的,心自然沒什麼可動的。而告子隻是要心不動,便抓住了心不放,反而將心中生生不息的根給阻撓了,這非但沒有益處,反而損害了心。孟子‘集義’的功夫,是把心存養得充實,沒有任何氣餒、虧欠之處,自由自在,生動活潑,這就是浩然之氣。”

【二五二】

又曰:“告子病源,從性無善無不善上見來。性無善無不善,雖如此說,亦無大差。但告子執定看了,便有個無善無不善的性在內。有善有惡,又在物感上看,便有個物在外。卻做兩邊看了,便會差。無善無不善,性原是如此。悟得及時,隻此一句便盡了,更無有內外之間。告子見一個性在內,見一個物在外,便見他於性有未透徹處。”

【譯文】

先生又說:“告子的病根,在於他認為性無善無不善。性無善無不善,這麼說雖然沒有大錯,但告子執著於此,便有一個無善無不善的性滯留在心裏。認為性有善有惡,是在事物的感覺上看,這就把物視作外了。將心與物視作兩邊,便會有差錯。無善無不善,性本就是如此。領悟得及時,隻此一句話便夠了,沒有什麼內外之分。告子看見一個性在內,一個物在外,便知道他對於性的理解還不透徹。”

【二五三】

朱本思[424]問:“人有虛靈,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類,亦有良知否?”

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為天地矣。蓋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發竅之最精處,是人心一點靈明,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隻一體。故五穀、禽獸之類皆可以養人,藥石之類皆可以療疾,隻為同此一氣,故能相通耳。”

【譯文】

朱本思問:“人有靈性,所以才會有良知。像草木瓦石等東西,也有良知嗎?”

先生說:“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如果草木瓦石沒有人的良知關注,便不是草木瓦石了。難道隻有草木瓦石是這樣嗎?天地如果沒有人的良知關注,也不是天地了。概而言之,天地萬物與人原本是一體的,它最精妙、最開竅之處,是人心的一點知覺靈明,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與人原本就是一體的。所以五穀、禽獸等都可以滋養人的身體,藥石等東西可以治療疾病,是因為人與萬物所稟的氣是相同的,所以能夠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