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曰:“‘遠慮’不是茫茫蕩蕩去思慮,隻是要存這天理。天理在人心,亙古亙今,無有終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萬慮,隻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隨事應去,良知便粗了。若隻著在事上茫茫蕩蕩去思,教做遠慮,便不免有毀譽、得喪、人欲攙入其中,就是‘將迎’了。周公終夜以思,隻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見得時,其氣象與‘將迎’自別。”
【譯文】
有人問:“孔子所說的‘遠慮’,周公的‘夜以繼日’思考,這與程顥所謂‘將迎’有何不同?”
先生說:“‘遠慮’不是空空蕩蕩去思慮,是要存養天理。天理自在人心,從古至今,無始無終。天理即是良知,千思萬慮隻是要致良知。良知越思考越精細明白,如果不認真思考,漫不經心地隨事而應,良知就會粗疏了。如果將在事上空空蕩蕩去思慮叫作‘遠慮’,則免不了有毀譽、得失、私欲摻雜其中,這就是‘將迎’。周公整夜思索的,隻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功夫。明白這一點,就能明白周公的境界與‘將迎’的區別了。”
【二六四】
問:“‘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朱子作效驗[434]說,如何?”
先生曰:“聖賢隻是為己之學,重功夫不重效驗。仁者以萬物為一體,不能一體,隻是己私未忘。全得仁體,則天下皆歸於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闥’[435]意。天下皆與,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亦隻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然家邦無怨,於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譯文】
有人問:“朱熹認為《論語》所謂‘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是從效驗上說,如何理解?”
先生說:“聖賢的學問隻是為了自己,重視功夫本身而非效驗。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不能一體的話,隻是因為自己的私意未能忘盡。全然都是仁的本體,那麼天下都歸於我仁的本體了,就是‘天下萬物全在我心’的意思。天下都歸於我的仁,那麼仁也就包含在天下之中了。比如《論語》中的‘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也隻是在自己家沒有可怨的,就如同‘不怨天,不尤人’的意思。然而如果在家、在邦都無可怨,我自然也在其中,隻是重點不在於效驗而已。”
【二六五】
問:“孟子‘巧、力、聖、智’[436]之說,朱子雲‘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437],何如?”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實非兩事,巧亦隻在用力處,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馬箭,一能遠箭。他射得到俱謂之力,中處俱可謂之巧。但步不能馬,馬不能遠,各有所長,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處。孔子則三者皆長。然孔子之和隻到得柳下惠而極,清隻到得伯夷而極,任隻到得伊尹而極,何曾加得些子?若謂三子力有餘而巧不足,則其力反過孔子了。巧、力隻是發明聖、知之義,若識得聖、知本體是何物,便自了然。”
【譯文】
有人問:“孟子‘巧、力、聖、智’的說法,朱熹認為‘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人力有餘而巧不足’,對嗎?”
先生說:“這三人當然有力,但也有巧。巧與力並非兩回事,巧也體現在用力之處,有力而不巧,隻是蠻力。以射箭來比喻三人:一個能夠步行射箭,一個能夠騎馬射箭,一個能夠很遠射箭。他們都能射到一定的距離就是力,而射得中就都是巧。然而能步行射箭的不能騎馬射箭,能騎馬射箭的不能遠處射箭,各有所長,這便是才力的局限有所不同。孔子則兼有三者的長處。然而孔子的‘和’隻能到柳下惠的限度,‘清’隻能到伯夷的限度,‘任’隻能到伊尹的限度,何嚐在三人的限度上多加了一些嗎?如果說這三人力有餘而巧不足,那就是說他們的力反而超過孔子了。巧和力的比喻隻是用來說明聖和知的含義,如果能夠知道聖和知的本意是什麼,便自然了然於心了。”
【二六六】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違’,天即良知也;‘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即天也。[438]”
【譯文】
先生說:“‘先天而天弗違’,天就是良知;‘後天而奉天時’,良知就是天。”
【二六七】
“良知隻是個是非之心,是非隻是個好惡。隻好惡就盡了是非,隻是非就盡了萬事萬變。”
又曰:“是非兩字是個大規矩,巧處則存乎其人。”
【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