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下角有我拍攝的照片一張,角度還不錯,在辦公室的玻璃窗前,顧彥青的側影有很好的弧度。
主編說:小陸,你的文字應該去副刊的“情感”,不該在“人物”。
然而她的語氣是含著欣賞的,畢竟,在這間雜誌社裏,我做的專題從來都有很好的反響--盡管我還隻是一個大學畢業第一年、尚處於試用期的非正式員工。
果然,次日顧彥青的電話就打到雜誌社來:陸小姐,你要不要來我辦公室坐一坐?
我愕然:為什麼?
他笑了,聲音溫和:你的文章,快把我這裏變成婚姻介紹所了。
④
顧彥青的品位不差。他請我吃飯,地點在一家不太容易找到的小店裏。偏僻,然而“好酒不怕巷子深”,食客很多。雖然人多,卻也不吵,兩人間的雅座隔音效果很好。簡單地說,就是在一個有美食、又安靜的環境裏,你和坐在你對麵的一個好看的男人一起吃飯,心情再好不過。
胃口也就很好--首先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打算過要做淑女,其次是因為我自己根本沒有足夠的錢來這裏破費,所以盡管在麵對一個如此優秀的男人的時候,我依然埋頭苦吃,少有言語。
而顧彥青,他坐在我對麵,看著我,目光專注。
良久,我抬頭看他,目光彼此觸及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
因為是好看的男人笑,所以這種笑容也就更好看。
於是我也就愣了兩秒鍾,兩秒鍾之後我罵自己花癡。然而又寬慰自己:我隻是個正常的女子,所以會喜歡看好看的男人,這是值得原諒的,因為這個道理就好像你喜歡吃好吃的食物一樣。
所以,我給自己機會吃這些好吃的食物。那時候我告訴自己:你隻是在吃食物而已。然後我胸懷坦蕩、意氣風發、鎮定自若地隨顧彥青吃遍了這個城市的每一處有特色的餐館,並在共餐的過程中從我們彼此兒時的故事開始講。
直到有一天,在我馬上就要吃一種叫做“芙蓉翠竹蟹”的美麗食物之前幾秒鍾,他說: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那一刻我看著麵前蔥翠而又兼具寶石色澤的螃蟹,我知道我根本無法拒絕。
⑤
顧彥青很忙,我想我是在走近他之後才知道他所謂的“緊迫感”究竟是什麼樣子。取證的過程煩瑣細致,厚厚的案卷浩如煙海,他埋身其中,像隻勤奮的螞蟻。那個時候我會希望我們什麼都沒有開始,因為做朋友的時候他的到來叫驚喜,而做戀人的時候他的不來叫缺勤。
而顧彥青時常缺勤。
我23歲的生日是一個人過的,在我租住的屋子裏,我用電腦看《情書》,吃爆米花,喝百事。我買了“好利來”的蛋糕,一個人插蠟燭、點蠟燭、吹蠟燭。願望許完了,蠟燭哭了,他沒有來。
可是我也知道他已經盡了最大力量省出時間來陪我,時常地,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他攤開的手掌上就放著兩張我向往已久的戲劇票子。
故而我依然恪盡職守地關心他的生活:我為他整理房間,洗衣服,換床單,除了他桌子上的卷宗我為他打點一切。春天來了,我買來素色的窗簾換上,於是滿屋子都是丁香的氣息。
我拎籃子在菜市場裏走來走去,雞蛋1.8元一斤,香菜1元一把,柴米油鹽醬醋茶,樂在其中。
那時我想,所謂幸福,不過如此了吧。
⑥
顧彥青不喜歡我買的窗簾,這件小事情成為我們第一次吵架的緣起。
他說安安你為什麼要買這麼素淨的窗簾呢,把家裏弄得溫馨一點不好麼?原來的紅色多柔和啊,家裏就是要用暖色調的嘛。
我說顧彥青我以前沒發現你的品位也這麼俗啊,你總不能一年四季都用一個樣子的窗簾吧,生活需要情趣你懂不懂啊?
他說如果什麼都時常換新的,那麼女朋友是不是也可以時常換新的?
我說顧彥青這不是在法庭上,你少給我偷換概念!要是按照你的道理那麼是不是一個人總是留著舊物就是心上始終隻有原來的那個人了!
他怔住,突然就無比憤怒:陸安安,你誹謗!
我冷笑:顧彥青,你心虛什麼?
他不再說話,175的身高本來就不夠高大,跌坐在沙發裏的樣子更加頹唐。
我不忍,伸手撫他的臉,有淚水,一點點濕了我的手。
我驚訝:百毒不侵的律師也會哭?
然而他拉住我的手,他把頭埋在我懷裏,他說安安你不懂你不懂。
他還說:安安你不要走,千萬不要走。
⑦
第二天我去采訪一位來這個城市做新裝發布會的著名的服裝設計師,與顧彥青吵架的事情因為忙碌而被拋在腦後。在設計師的工作間裏我看到一件又一件漂亮的衣裳,總是西方化的成分多一些,然而又有中國傳統的古典元素在裏麵。那裏的衣裳隻有黑與紅兩種顏色,簡單卻不單調。在設計師的女助手為我講解服裝意蘊的時候,我還愛上了她的裙子:那條絳紅的裙子在距離地麵十公分的地方散出一片有刺繡與流蘇的霧。看不分明花的脈絡,然而精致得近乎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