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
天氣已經很冷了。她穿得很多,像隻要過冬的熊。站在車站等車的時候,遇見了在隔壁班的一個小學同學。
同學說:“你等什麼車?”
她說:“122路。”
同學剛要開口說什麼,身子卻扭過去盯著她的背後。她順勢回頭,耳朵邊已經傳來了同學小聲的尖叫:“天,盛淮南。”
其實她想趕緊扭頭不要看的,為了她心裏念念不忘的“初次遇見”。可是,那個人太顯眼,她甫一轉身,就不可能看不到他。
一個穿著白色運動外套、背著黑色NIKE書包的背影,高大清爽,落日餘暉淡淡暈染著他的左半身,右半身留在陰影中,好看得就像、就像……她發現自己的萬能類比法失去了效用。
如果人生有後悔藥,她希望那天陰天。無論是五歲還是十六歲,陽光都幫著他蠱惑人心。
然後,他轉過身來看站牌。
他長大了,小時候清秀的眉眼更加舒展精致,長得那麼好看,恰好和她的幻想一模一樣—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可怕的事情嗎?
“他怎麼今天來坐公交車呢?平時都是他家司機來接他的。天氣冷了,他們也很少出來打籃球,都沒機會見到,今天真是賺了。”
她微笑地聽著同學說,一邊長久地注視著他。
三個男生、兩個女生走過來,其中一個男孩狠狠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們說笑,偶爾一起動手整人。兩個女孩子都不跟盛淮南講話,隻和另外的男生鬥嘴,然而眼神都在不經意間掛在他身上。
洛枳忽然想起那張表格上他的名字,站在遠離大家的地方,驕傲而孤單。
其實他看起來並不是的。至少,是受大家歡迎的,會在籃球比賽後被拋到空中的,會被很多人圍住的好脾氣、好人緣的少年。然而他眼睛中永遠保持的那點兒寂寞和疏遠,似乎並不是她的錯覺和想象。
收破爛的老頭兒騎著三輪車經過,他幾步追上去,把掉下來的一摞報紙放回車上,然後打算繼續回到人群中聊天。結果沒走兩步,報紙又掉下來了。周圍幾乎沒人動,他又跑起來追上車把報紙放上去,然而車身因為坑窪不平的路而顛簸了一下,報紙再次掉下來,細細的塑料繩支撐不住,幾乎馬上就要散架了。
眼前的場景逗得洛枳幾乎要笑出來了。懊惱的盛淮南鍥而不舍,像個小學生一樣氣鼓鼓地抱起搖搖欲墜的一大摞廢報紙,狠狠地扔到車上—老頭兒感覺到了震動,回頭看了一眼,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後,沙啞含混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啊小夥子。
他的白色運動外套沾上了不少灰,聽到老頭兒的道謝有點兒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兒,笑了,眼睛彎得像月牙兒一樣,和小時候一樣,也和洛枳一樣,反而顯得比剛剛和那些同學在一起的時候要真誠快樂許多。
洛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兒慌亂,耳朵發燒,錯開一步往同學身後一躲。沒人注意到她的異樣。
為什麼他不是一個傲慢自私、令人生厭的闊少爺?或者說,他為什麼不是醜醜的、邋遢的樣子?
那樣事情會簡單很多。
他坐另一路公交車先走了,洛枳繼續和同學不鹹不淡地隨意聊著,空虛的閑談掩蓋了心底深深的失落。
他的耀眼和美好,讓她在122路停下的時候從車門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十一年孜孜不倦,原來那麼可笑。她單方麵地羨慕,單方麵地忌妒,單方麵地挑戰,單方麵地銘記。多麼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