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看完血詩,不禁流下眼淚。這血詩是宮人張氏所寫。張氏才貌雙全,剛剛入宮就被寵幸,但性格上不免有些驕傲,平時仗著有些才氣,不肯順服於世宗,沒過多久就失寵了。接著被禁錮在冷宮之中,鬱鬱成疾,嘔了幾個月的血,含怨而亡。臨死之前,她用玉指蘸著嘔出的鮮血,在羅巾上麵寫了一首詩,係在腰間。明代後宮故例,曾被寵幸過的宮人得病身亡時,一定要留一件身邊的遺物,呈獻皇上,作為紀念。張氏死後,宮監按照慣例,取了羅巾,呈給世宗。世宗多情,一下子觸起感傷。當下便詰責宮監,為何不早點稟報。宮監跪著說:“奴婢等人沒有奉旨,哪敢冒昧上報?”這話說得並沒有錯,可世宗聽了,卻變悲為怒,說他頂撞,命令左右將他拿下,自己走出西宮,親自去看張氏。隻見她玉骨如柴,銀眸半啟,僵臥在床榻之上,不由得歎息道:“朕辜負你了。”說完,含著兩行眼淚,命人將內侍攆出幾個,與之前拿下的宮監,一同杖責。有幾個忍不住疼,竟然斃命。
明代的時候,分別設有兩浙、兩淮、長蘆、河東這幾個鹽運司,各負其責,運司以上就沒有人管轄了。鄢懋卿因勾結嚴嵩,被保薦為全國鹽運總督,總理鹽政。自從他奉命出都之後,就帶著家眷,在各區巡查,沿途索要賄賂。所用的儀仗前呼後擁,後麵的五彩轎子用十二個大腳婦女抬著,轎子上坐著一位半老徐娘,滿頭的金銀珠翠,渾身的綾羅綢緞,這便是總理鹽政鄢懋卿的妻室。彩轎之後,還有幾十乘藍轎,無非是粉白黛綠,鄢氏的美姬。每到一處,不論撫按州縣,無不恭迎,除了日常的供應之外,還要搭進去不少銀子,才能博得鄢懋卿的歡心。
這天,鄢懋卿在兩浙巡視。來到淳安境內,距城隻有幾裏的時候,還不見有人迎接,又往前走了幾裏,才看見有兩個人在路邊等著,前麵的衣衫襤褸,好像一個乞丐;後麵同行的,雖然穿著袍服,卻也破舊得很,就像邊遠地區驛丞的模樣。這二人走到轎子旁邊,將位置前後互換了一下,穿著舊袍子的官員上前參見。鄢懋卿正在氣頭上,不由得厲聲問道:“來者何人?”那人毫不畏懼,正色答道:“下官便是海瑞。”鄢懋卿用鼻子哼了一聲,故意說道:“淳安知縣到哪裏去了?讓他前來見我。”海瑞又大聲說道:“下官便是淳安知縣。”鄢懋卿說:“你就是淳安知縣?為什麼不坐轎子,反而自失官體?”海瑞說:“小官愚昧,隻知道治理百姓,以為百姓安樂了,官體就能保全。今天承蒙大人教誨,心中不解。”鄢懋卿說:“淳安的百姓都靠你一個人治理嗎?”海瑞說:“都是朝廷的恩德。隻是淳安是一個窮縣,又屢遭倭寇侵犯,更是凋敝不堪,小官不忍心擾民,這才減免了轎輿,請大人原諒!”鄢懋卿無話可說,隻好忍住氣,勉強和他說:“我奉命來此,借貴地暫住一晚。”海瑞說:“小官理應奉迎。隻是縣小民貧,供應簡陋,還望大人特別寬容!”鄢懋卿默不作聲,在海瑞的帶領下,來到縣署。海瑞自己充當差役,讓妻子、女兒充當仆婢,除茶飯酒肉以外,沒有什麼進獻。鄢懋卿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再加上妻妾等人都驕奢成性,暗中罵著混賬知縣。鄢懋卿隻好勸慰她們:“今天要是和他鬥氣,反而顯得肚量太小,將來再和他算賬。我聽說他自號‘剛峰’,撞在老夫手中,無論如何剛硬,都要叫他服軟。”於是在淳安縣挨過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起程離開。過了一個多月,海瑞正在署中辦事,忽然接到京城來信,說是被巡鹽禦史袁淳參劾,下詔奪職。海瑞坦然地說:“我早就知道得罪了鄢氏,已經把這官位置之度外了,彭澤歸來,流芳千古,我還要感謝鄢公呢!”接著繳還縣印,自己回到瓊山去了。海瑞之外,還有慈溪知縣霍與瑕也因清廉不屈,觸怒了鄢懋卿,被一同免官。
當時,嚴嵩父子權傾內外,所有熱衷官場的人都攀緣附會,隻有翰林院待詔文征明廉潔自愛,拒絕與權勢交往。嚴世蕃屢次想把他招攬過來,文征明始終不肯答應。文征明原名叫做文璧,後來以字聞名,能書會畫,與祝允明、唐寅、徐禎卿三人一起被稱為“吳中四大才子”。祝允明別號枝山;唐寅字伯虎,號六如居士;徐禎卿字昌穀,三人全部榮登科第,文采齊名。祝枝山善書,唐伯虎善畫,徐昌穀善詩,全都風流倜儻,不慕虛榮,隻有文征明比較通融。張璁、楊一清等人都想招攬文征明,文征明一律謝絕。各地乞求文征明書畫的人接踵而來,文征明擇人而施,遇到豪門權貴,一概不予,因此名聲越來越大。嚴嵩父子一向很器重他,後來屢招不至,嚴世蕃就想設法陷害。這時候,嚴嵩的妻子歐陽氏患起病來,一時間顧及不到,隻好把文征明的事情,暫時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