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章 風吹四麵旌旗動(1)(2 / 2)

臥病其間的某日,葉護請得肅宗諭旨,進宮探望沈珍珠。沈珍珠半臥於床,令宮女掀起帳帷,與葉護相見。

葉護著回紇常服,領袖皆是寬闊而花樣繁複的織金錦花邊,顯得尊貴華麗無比,眉眼中隱去幾分犀利,行動中多出幾分穩重,更顯出與年齡不稱的練達成熟。

沈珍珠實覺與葉護極為疏離,昔年一點名份,教她進退兩難,絮絮叨叨問過他幾年來經曆,沈珍珠終於開口道:“還否記得陛下前月所語?在大唐可有稱心的女子?”

葉護並不紅臉,嘴角挾著一縷淩然眾物的冷笑,稍縱即逝,溫聲答道:“大唐女子雖然千嬌百嫣,可惜,都不是我所喜歡的。”

沈珍珠有些驚詫,謔笑道:“我卻聽聞你與安鹹郡主甚是相投,陛下有意賜婚了。”安鹹郡主是肅宗第七女,係肅宗為太子時侍妾周氏所生,年紀尚不足十四歲。

葉護微怔,一笑置之,道:“我對義母講實話——安鹹性如小孩兒,我回紇男子看重的女人,都是能助男子撐起半片天地的,我總不能討個小孩兒回帳養著吧。我現在隻是礙於父汗之命,屈意陪著那小郡主玩樂而已。”

“父汗之命?”沈珍珠默念此言,不明默延啜此舉是何用意。

“父汗一直關切義母病情,”葉護見宮女出內室端藥,麵上有絲狡黠,低聲道,“在廣平王殿下徹夜不歸時,曾數次潛入宮中探視義母,義母可知?”見沈珍珠驚得幾近失神,又肅正容顏:“不過父汗因離回紇時日太久,昨日已啟程回轉哈刺巴刺合孫,軍務暫交由我處置。”

就這樣走了?沈珍珠蹙眉,雖說理由充分,但默延啜此行來中原,這般無功而返?葉護端坐麵前,神情篤定自若,一絲兒也沒有少年將軍獨處他國的怯弱,甚且帶著幾分悠閑,仿佛有所倚靠。以默延啜所言,葉護也是第一回領兵出征,默延啜當真放心放手,葉護真能這樣無所恃?心中一凜,莫非——默延啜並沒有離開?籍以離開之名,既讓他處於暗處,避免孤身身處大唐的危險,也讓唐室放鬆警惕?

默延啜到底在做何盤算?回紇固然勢強,但以其之力,目前確實難以吞下整個中原。沈珍珠頭有焦痛——這天底下男人,整日裏盤算來盤算去,營營利利,總沒有停止的一日。有些爭鬥遲早要發生,雖不是迫在眉睫。心底分明有了倦意,卻仍要陪他們周旋下去。

葉護眸中閃閃發亮,說道:“義母在想什麼?是否擔心我回紇鐵騎不能擔當助大唐收複兩京之任?還是有話要囑咐我?義母之命,我決計聽從。”

沈珍珠望向麵前少年,倒生了恥辱的愧疚,臉上發燙,終於啟口道:“你認我為母,也算得半個大唐之人。可否答應我,永不與大唐為敵?”

葉護碧深眸子裏的亮光漸漸熄滅,微挑的嘴角揚起嘲笑,“今日義母噓寒問暖,原來就為這最後一句話。”沈珍珠並不後悔,但也無言以對,自己行徑固然卑鄙,然為國為家,她所能做到的,也不過僅此而已。

葉護嘴角一扯,還待譏笑,那眸中的晶瑩之物卻不聽使喚的噙起,他扭頭反手一把揩去眼淚,回首愴然而笑:“我還以為自己真有了母親,原來,我終究是無人疼愛的孤兒。”

沈珍珠看著麵前的葉護,恍惚中時光錯離。十餘年了,安慶緒失去母親當夜,也是這般悲愴無助,憤世疾俗,他將一方白手巾蒙於逝去母親麵上,跪了半宿,隻滾下一粒淚,“天地間再沒有我的親人。”她曾是那樣憐憫他,以為世上隻有她真正懂得他,然而終究一錯再錯,她再有萬鈞之力,也拉不回錯墮深淵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