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打量著周圍的老房子,冷不丁,迎麵走來了一個男孩。
“嘿,有煙嗎?”
那口氣聽著有些缺乏自信,似乎他自己也感覺,這樣唐突地向陌生人要煙有些難為情。
在美國的城市漫步,經常會遇到陌生人向你索要香煙,一般都是黑人或者拉丁裔,這些人看上去往往是一副邋裏邋遢、遊手好閑,但又不好惹的樣子。他們的語氣總是帶有一些“侵略性”和“威脅性”,他們不是在請求,而總是擺出一副非給不可的架勢。遇到這樣的人,我通常會留下一句“沒有”,然後目不斜視地迅速走開。
我眼前這位男孩顯然有些不同尋常。他個子比我略矮,皮膚白皙,是典型的白人。戴著一頂黑色棒球帽,穿著一件黑色衛衣和一條鬆鬆垮垮的牛仔褲,右膝蓋處有一個不太自然的大洞,看樣子是他自己硬生生扯出來的。當時天色陰沉,他那副深黑色的墨鏡顯然有些不合時宜,一條粗大的金色項鏈掛在他的脖子上,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成色不像是真金。顯然,他想擺出一幅嘻哈的造型,隻不過,給人的感覺是用力過猛。
“不好意思,我沒帶煙。”
坦率地說,這不是我故意敷衍他,如果有,我一定會給他一根,因為他看上去絲毫沒有“侵略性”,眼神中甚至略帶尷尬。得到我否定的答複後,他的表情反而鬆弛了。看得出來,我友善的態度緩解了他的尷尬。
“沒關係,你是記者嗎?”他看著我的單反相機好奇地問我,還沒有等我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接著說,“來,給我拍個照吧。”
於是,他把雙臂一攤,擺出一副酷酷的“明星”架勢,而我就順水推舟地給他拍了一張。看他那認真的樣子,仿佛天真地以為他不久就會登上某本時尚雜誌,成為“街拍達人”。
“街那邊有一個滑板俱樂部,很酷的,你應該去看看。”拍完照後,他接著說,似乎談性正濃。
“好的,我等下會去看看。”這次,我倒真的有些敷衍他了。
在和這位“嘻哈小子”告別之後,我繼續獨自閑逛。
這裏是北卡羅來納州西部,阿巴拉契亞山區的馬紹爾(Marshall)小鎮。
根據美國2000年的人口普查,這裏的白人人口占98.57%!而且新移民很少,幾乎全是落戶三代以上的歐洲移民後裔。在一些中國人眼裏,這裏似乎才是真正的美國,但事實上,這是很罕見的一個人口比例。
“我去過一個叫馬紹爾的南卡小鎮,那裏白人幾乎占99%。”我曾經好幾次這樣對美國朋友說。
“是嗎?不可能吧?”
“你看錯了吧?”
“美國還有這樣的城市?”
我聽到的都是這樣吃驚的反應,看到的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確實,以目前美國的人口結構來講,似乎白人成為少數族群才算正常。
那天下午,春寒料峭,樹枝光禿禿的,法蘭西河(French Broad River)和一條非電氣化單軌鐵路平行地穿城而過,河邊成群的野鴨在旁若無人地梳理著羽毛。鐵路依舊在使用木質軌枕——早已被中國絕大多數地區淘汰。
我站在枕木上,看著鐵軌伸向遠方的山林,耳邊傳來河水嘩啦啦的聲音,突然感覺到一種空蕩蕩的安靜——這不是鬧市中暫時讓人忘卻喧囂的片刻寧靜,而是有點百無聊賴的寂靜,這寂靜就像眼前的這根鐵軌一樣,看不到盡頭。
小鎮裏隻有一個十字路口有紅綠燈,那些紅綠燈不是固定在柱子上,而是像燈籠一樣直接懸掛在電線上。一陣風吹過,那些“燈籠”就劇烈地搖擺起來,真讓人有點擔心它們隨時會掉下來。
一座橋連接起法蘭西河兩岸的城區。在橋南邊的一處空曠地帶,矗立著一座全鎮體量最大的紅磚建築,綠色的屋頂和白色的門窗都維護得很好,比鎮裏其他房子更氣派、體麵。它建於1926年,本來是一所高中,隨著人口老齡化和年輕人外移,這裏已經被改造為藝術家工作室。
抱著邂逅藝術家的期待,我特意進去逛了一圈,裏麵亮著燈,卻空無一人。我喊一聲:“這裏有人嗎?”沒有任何回應,隻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在樓道內回響,屋內安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老城區唯一的一個加油站裏,豎著醒目的招牌“抱歉,沒油了”,招牌上油漆鮮亮。加油站內停著一輛老爺出租車,目測至少有三四十個年頭,車型雖老,但保養得不錯,車身上的灰塵也不厚,好像不久前還被使用過——
這應該是一個剛被棄用不久的加油站。
街邊很多店麵都像這個加油站一樣已經歇業,尚在營業的店鋪已經寥寥無幾,氣氛顯得很是蕭條。這裏是小鎮的核心商業區,但絲毫沒有中國大小城鎮熙熙攘攘的景象。街道邊,老舊的木質電線杆四處聳立,看上去搖搖欲墜,蜘蛛網一般的電線,雜亂地交織在街道上空。四周的建築,多數是紅磚結構,木質門窗,看上去都有些年頭了,想當年它們也應該是風光一時,但現在卻已經斑駁、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