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行人稀少,且中老年人居多。一對老年夫婦從我身邊走過,眼神交彙之際,他們微笑致意,笑容友善而從容。那位婦人穿著棗紅色的呢大衣,頭發金色,臉上化著淡妝,身材依舊苗條,她微笑的時候,臉上淺淺的皺紋優雅地舒展開來。她的丈夫麵龐冷俊,穿著皮靴和牛仔褲,卡其色的夾克豎著領子,身材魁梧挺拔,儼然就是電影裏的美國硬漢。他們六十歲左右的樣子,步伐不快,卻依舊矯健。

看著他們手牽手的背影在我的視線裏漸行漸遠,我似乎可以想象出他們年輕時的青春樣貌,那時,他們肯定是羨煞旁人的一對俊男靚女。不過,歲月無情,他們也和這座小鎮一樣,雖然還可以依稀辨別往日的風光,卻也無可奈何地慢慢老去。

我看到小鎮主街的盡頭有一個顯眼的富國銀行(Wells Fargo)標識,想起來正好有點事兒要去這家銀行辦。

快要到這家銀行的時候,我看見街對麵一幢紅磚房子的旁邊,站著一個眼熟的身影——原來就是剛才那個向我索要香煙的“嘻哈小子”。

他正拿著一個小鐵鍬清理牆角的汙泥,旁邊還有一個年輕人和他一起工作,他有些漫不經心。正巧被我看到這一幕:他把鐵鍬往地上一甩,拍了拍手上的灰,神情嫌棄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鐵鍬,他似乎受夠了這無聊的工作,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原來他有煙),點上煙後,他斜靠著牆,開始吞雲吐霧。而他身邊的那位年輕人似乎對他的所作所為很不滿,開始罵罵咧咧,像是在指責他,他卻充耳不聞,依舊我行我素地繼續抽煙。

我怕再次被他看見,就加快步伐,沒幾步,就到了富國銀行,推開門,眼前一亮。這家富國銀行和美國其他地方的支行別無二致,整潔清爽的裝修,敞亮的燈光,統一著裝的店員,清一色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訓練有素的笑容,這家銀行似乎是整個小鎮上唯一沒有和時代脫節的店鋪——我似乎又從上世紀七十年代返回到21世紀。

馬紹爾小鎮所在的地區曆史上就是煙草加工、貿易中心,小鎮上幾乎所有的行當都和煙草有關,而眼下煙草種植業已經日薄西山,金融業一定是這裏為數不多有前途的行當,說不定,這間小小的銀行集中了鎮上為數不多的青年才俊。

看我進來,一位年紀三十左右的男子帶著殷勤的笑容向我走了過來,他西裝筆挺,張嘴就是標準的美式英語,絲毫聽不出當地口音。不出十分鍾,他就辦好了我所需的業務。

從銀行出來後,街對麵那個“嘻哈小子”已經不見了。

離銀行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店麵很寬敞的店鋪,落地大門非常厚重,木質,樣式有些陳舊,但門上的玻璃擦拭得非常幹淨,裏麵亮著燈。

我推開門,收銀台邊的一位老婦人正在看報紙,看到有客人來,馬上站了起來。她看著我,停頓了一下,才說:“有什麼可以幫您的嗎?”

她的表情有些意外,仿佛已經習慣沒有客人的日子,我這張陌生的亞洲麵孔反而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和她簡單地打過招呼後,我徑直往裏走,木質的地板已經很陳舊,店堂內非常安靜,每邁一步,地板都會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我喜歡這雜音,它至少給這空蕩蕩的房間帶來一絲動靜和人氣。

店內貨架的布置很簡單,大約兩米高的貨櫃靠牆擺設,那風格很像我們小時候熟悉的供銷社。店鋪中間放置了一些齊腰高的桌子,店裏售賣的書居然就一本本、獨立地平鋪在桌麵上,一個木製貨架上的每一個格子都隻放了一件商品,頗有些虛張聲勢的感覺。

和那些把空間利用到極致的普通商店不同,這家店似乎刻意要讓每一件商品去占據盡可能大的空間,隻有這樣,才能讓貨架看上去不過於冷清。

當時已經是四月底,並不十分寒冷,地板的出風口卻不停地噴湧出陣陣熱氣,抬頭看天花板,這店鋪的層高有些誇張,足以分割為兩層樓。出於中國人勤儉節約的傳統和精打細算的本能,我看著如此冷清的生意,感受著室內舒服的暖氣。唯一想到的問題就是:這麼高的層高,偌大的空間,一年可要多少取暖費啊?我甚至懷疑一年的利潤還不夠取暖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