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的表情異常的亢奮,猙獰,仿佛隱忍多年,終於可以痛快淋漓地把臉上那張標注著善良和柔順的麵具取下來,狠狠地摔在堅硬的地板上了。
這才是我們之間最正確也最真實的相處方式,勢不兩立,不共戴天。
此刻的劍拔弩張雖然早已經在心裏預演了很多遍,可不知為什麼,我卻很難受。就跟一把尖刀戳進我的心髒,然後再拉著皮肉慢慢地往下劃似的。疼的我渾身酥軟,冷汗直冒。哪怕是麵對著赤裸裸的死亡,我都沒有疼的那麼尖銳過。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封鎖在記憶的畫麵突然又栩栩如生起來,在兩排青磚綠瓦的夾縫之間,有一條蜿蜒曲折的青石板小巷。前麵的女孩甩動著馬尾辮,“咯咯”的笑聲仿佛沾染了陽光的溫度,爽朗且又溫暖。她的身後,則跌跌撞撞地緊跟了一個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她邊跑還邊喊:“小月姐,小月姐,等等我。”
前麵奔跑的美麗少女大笑著說:“小西,來呀,來追我呀。”
那樣的兩小無猜呢?
那樣的歲月靜好呢?
到底還是被時光捏成齏粉,吹散,然後消失了。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伴隨著血和淚的洗禮。
轉眼之間,春節到了。這個節日在古宅顯得尤為隆重,處處張燈結彩,花團錦簇。
為示仁義,雜物部依然會在這個時期發放了很多福利給各個閣樓,就連我這個向來都比較沉寂蕭條的閣樓都搭上了順風車,收獲了各種進口食品,水果,被褥,衣物……,除此以外,還有一大摞形同廢紙一樣的大紅包。
雖然那些硬邦邦的鈔票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可我還是把它們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萬一以後有機會逃出了古宅,憑借著這些鈔票,說不定我就能成為一個揚眉吐氣的暴發戶。
而玲姨卻看也不看那些鈔票,抓起幾個進口水果就鑽進廚房研究她的水果拚盤去了。兩相一比較,顯得我跟一個惡俗的市井小販似的,要多庸俗有多庸俗。其實有時候,我也想裝的超脫一些,高雅一些,視錢財如糞土一些,可隻要一看到那些紅彤彤的鈔票,我立馬就會被打回原形。
本來我還想著兒子有他老子的優良基因,總不至於像我這麼庸俗而又膚淺。可很快我就惶恐不安地發現,那小家夥居然越來越隨我了,無論色彩多麼斑斕,對白多麼有趣的兒童讀物,他抓起來就扔到了旁邊。而對於那些刀槍棍棒的玩意兒,一旦抓住就舍不得放下。
為此,我還鄭重地給他交流過:“小豬豬,你得好好學習,知道嗎?別盡耍那些刀槍棍棒的東西,若不然,你將來就會成為一個不學無術的……。”
我正尋思著用廢物兩個字來教育小朋友,會不會顯得太過血腥殘暴了。哪知那小家夥“嘎嘣”一下就回敬了我兩句話:“奶娘也喜歡刀槍棍棒,難道奶娘也是不學無術的廢物嗎?”
我突然發現我這個兒子跟他爹一樣,都是上帝派來專門揭我的短處的。懊惱的同時,我也為他的聰慧表示沾沾自喜,不到四歲的孩子,不但會拿話噎他老娘,且連廢物這麼高難度的詞彙都知道怎麼運用?還真是個讓人佩服的小人精。
我正對著這個小人精一籌莫展,玲姨卻端著一盤讓人胃口大開的果盤走了出來。她笑吟吟地說:“來,吃水果。”
我不禁搖頭感歎,這玲姨,還真夠執著的,一年365天,她每天花在果盤上的時間,折合起來就足足有大半年的時光。不同的款式,不同的水果,卻寄托著萬年不變的,讓人唏噓不已的原始初衷。真是可悲又可憐。
默默地吃了一會水果,玲姨又說:“丫頭,能不能給大少說一聲,讓我去看他一眼?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想,再讓他吃一次我親手做的水果拚盤。”
那樣憂傷的玲姨,讓我酸澀不已。
她的要求並不過分,可以說近乎卑微和輕賤,但與我而言,卻沉甸甸的幾乎不堪重負。漫說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沈奕可了。即便是見到了,有了上一次的前車之鑒,我又怎敢再去觸碰他的逆鱗?
因為古風堂的荒蕪凋零,除夕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彙聚在幽幽閣聚餐,當然,這個所有人的當中並不包含我。千姑姑現在對我更加忌憚,因為截止到目前,我是唯一幸存的,沈奕可的女人,且還是大少唯一兒子的親生母親。
雖然不爭不搶,雖然大部分的時候我都跟一件物品似的被千姑姑刻意的束之高閣,但我的存在,與她而言,卻仍然是如鯁在喉,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