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我不是顧北川(1 / 3)

車站外的公交站台。

他們出來得很晚,大多數乘客都已經離開,公交站台上的人寥寥無幾。

若亞站在顧北川的身後。

她看著那個僵硬的背影,心也跟著僵硬起來。說起來的話,顧北川是無辜的嗬……作孽的是他的父母,可是卻要他一並承受。但,誰叫他是駱明薇喜歡的人呢?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未婚妻會阻礙她們的複仇計劃,那她也不會來到景安大學,不會去破壞他和駱明薇,不會讓他成為家庭的罪人。

唉。

一輛白色的轎車在公交站台前戛然停下。

若亞的心跳了一下——駱明薇,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她居然能找到這個車站!

“吃驚嗎?”駱明薇冷笑著看著兩個人,“為什麼我會在第一時間就找到你們,很吃驚吧?”她的聲音涼涼的,“從你們打開手機的第一時間開始,警察就能用GPS定位到你們的位置。”

她解釋了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但若亞想,即使如此,在他們打開手機到現在也不過十多分鍾的時間,駱明薇居然就能趕到——她是一直在等候著嗎?還真是不死心,經曆過被逃婚之後,她還對顧北川抱著希望嗎?

“明薇,對不起。”顧北川擋在若亞的麵前。

這個舉動仿佛惹惱了駱明薇,她的笑容越發地冷下去,“在這個時候你還護著她嗎?顧北川,你這個傻瓜!你的家已經被她害得快要破產了,你的爸爸媽媽現在又多淒慘,想象不到嗎?”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與她無關。”顧北川堅定地說。

駱明薇一怔,隨即大笑起來。她笑得那麼厲害,周圍的人都投來異樣的目光。

若亞忽然覺得莫名的不安。

駱明薇笑著,轉身從車子裏拿出一疊東西,狠狠地摔在顧北川的身上。

“嘩”的一聲,是一疊照片散落在夜空裏,在橘色的路燈下,宛如一隻隻斑斕的彩蝶翩翩飛舞,旋轉著落下。若亞隻看了一眼,便渾身冰涼,心跳驟然而止。

時光仿佛忽然拉得很長,長到幾近靜止。

她怔怔地望著地上那些照片。

雪落著。

風很涼很涼,指尖的血液,仿佛都被這樣寒冷的風凝固住。

她不敢抬頭,不敢去看顧北川此時的表情。那隻緊緊握住她的左手的手,仿佛鬆開了一些,一瞬間冰涼,溫暖不再。

那些照片上。

她和母親一起上車的照片,和母親一起吃飯的照片,福婆婆提著大大的購物袋走進她住的小區的照片,還有……

她在英國的高中的畢業照,她穿著貴族學校的校服,而身邊赫然便是穿著旗袍,笑容寧靜的母親。

還有……

還有……

那一張張照片,那些她記憶裏的畫麵……

寂靜的夜色裏。

她的身子冰涼,冰涼到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那隻緊緊握住她的左手的手,終於放開了,頹然垂下。她的心一縮,猛然抬起頭來望著顧北川。

他沒有轉頭看她,隻是眸光平靜地看著地上那些照片。

嘴角,已經沒有了溫柔,僵硬得如同雕塑。

她僵立在那裏。

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夜色裏傳來駱明薇淡淡的譏諷,“顧北川,你看到了嗎?”她的聲音不大,卻尖銳得如同一枚細細的針,狠狠地戳進她的耳膜,震得她的雙耳嗡嗡作響。“顧北川,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喜歡的女人,這就是你寧可背叛我們的約定,也要和她在一起的女人,這就是江若亞!”

顧北川沉默著。

可這樣的沉默讓若亞心裏驚懼萬分。

她顫抖著身子,倒退一步。

駱明薇冷冷地笑著,美麗的麵容上有一種猙獰的可怕。“她是江潤芝的養女,她是江潤芝為了報複你們顧家而收養的養女!她接近你,隻是為了破壞駱家和顧家的關係,隻是為了為江潤芝報仇!她根本不是個孤兒,她不是!”

若亞害怕地望著顧北川。

可他依然沒有抬頭,隻是那樣沉默地盯著地上的那些照片。

她顫抖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告訴他不是這樣,告訴她駱明薇說的都是謊言——她可以的,她可以編造出完美的謊言來反將駱明薇一軍,她應該可以的!

她學習如何編造謊言,學了整整十三年!

可是這一刻,她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她根本無法去思考,甚至連一個最拙劣的謊言都編造不出來。甚至……

甚至連一聲“顧北川”都喊不出來。

伸到半空的手,又顫抖著垂下。

“江若亞,你想不到吧,你的秘密會被我發現!”駱明薇繼續用那樣尖銳的聲音嘲笑著,“多虧了你的善良,多虧了那個晚上你救下了喝醉的我,才讓我開始懷疑你的身份,才開始找人跟蹤你,發現你與江潤芝的關係。”

若亞忽然明白了。

原來就是那一次,在酒吧外看到醉酒的駱明薇,一時好心讓保鏢從小流氓的手裏救下她那一次露了馬腳呢。

江若亞,你是魔女啊,果然不能動善心。她嘲笑自己。

冬夜裏寂寞的風。

冰冷的雪。

駱明薇冰冷而嘲笑的目光。

顧北川終於抬起頭來。

她望進他漆黑如夜的眸子裏——他沒有說話,隻是那樣平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可那樣暗的眸光,那樣冷的眸光,那樣……陌生的眸光,讓她的心終於徹底冷若冰霜。

她明白了。

她當然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反應,當然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是在答案揭曉之前,她卻居然有一絲愚蠢的希望,希望事情會不一樣。

哈……

江若亞,你果然,果然是變笨了。

輕輕呼吸,她低下頭,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嘴角已經噙了淡淡的笑。

“啊……被發現了。”她的聲音那樣平靜,如她已經死去的心髒一樣平靜,“不過怎麼辦呢?已經太遲了。”她微笑著,眸光冷淡地看著顧北川和駱明薇,“顧北川,你可以回去轉告你父親……還有你的母親,他們犯下的罪到了償還的時候,十三年,十三年……”她頓住了,咬牙再深呼吸,“連本帶利,要你們還回來。”

話音未落,再不願意去看顧北川的表情,她決然轉身。

再不要看……

她不敢去看……

如果注定是這樣的結局,那麼她至少希望自己還能保留一點尊嚴。

夜風寒冷。

狠狠地吹在她的臉上。

厚重的羽絨服都無法擋住這樣的寒冷,所以她才會冷得全身發抖,所以她才會被凍得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可她不能在顧北川麵前倒下,她不能。咬牙,將眼眶裏的液體狠狠地逼回去。

那麼,再見了,顧北川。

冰冷的夜空下。

顧北川僵立在那裏。

他凝望著若亞離去的背影,白皙的麵容也冷得好像這些紛紛落下的雪一般。他的眸子那樣平靜,平靜到仿佛已經死去。

他隻是這樣安靜地站著,安靜得,連自己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良久的沉默。

駱明薇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北川……”她的聲音柔柔的,仿佛方才那個用最尖銳的聲音狠狠地嘲諷著他的人,並不是她,“我們回去吧,好嗎?”

顧北川沒有動,沒有說話。

“北川!”她的眼裏噙了淚水,美麗的麵容楚楚可憐,“回去吧。我可以去找我爸爸讓他幫一幫顧氏。以前的事情,過去了就算了,好不好?”

他的表情終於有一絲鬆動。

目光從遠處收回,淡淡地落在駱明薇的臉上,卻依然靜如死水。

駱明薇急忙揚起笑容,“我們把江若亞忘記——還和以前一樣,我們馬上訂婚,不——結婚……”

“對不起。”

夜色裏,清清冷冷的這樣一句話。

駱明薇怔住,“什麼?”

“對不起,我不能。”

笑容僵硬,一點一點地慢慢退去。楚楚可憐的淚眼一下子暗沉下去,映出可怕的暗光。“為什麼?顧北川,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江若亞是個騙子!她不愛你,她隻是為了破壞我們,為了讓江潤芝更順利地報複你爸爸而已!現在一切都已經真相大白,為什麼不可以回到從前?為什麼不可以?”

雪索索地落著。

路邊的大葉黃楊上,堆積著厚厚的雪。

風吹動。

小小的葉子在夜色裏輕輕顫動,一片暗影斑駁。

他終於綻開笑容,明豔如晴日碧空下怒放的薔薇。

他輕輕地倒退兩三步,望著駱明薇,眸光似冰一般堅決,他笑,晦澀地笑著,“因為,我不是顧北川,因為……”目光穿越駱明薇,落在漆黑的夜空裏,“我是顧南澤。”

因為,我不是顧北川,我是……

顧南澤。

北川,南澤,我是顧北川的哥哥,我是顧南澤。

……

雪落著。

他翻過圍牆,穩穩地落在積雪的草地上——對於農村的小孩子來說,翻牆實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衝著圍牆欄杆外的小美做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即使他知道,她看不到。

“小美,在這裏乖乖等我出來,不許亂走,知道嗎?”他不放心地叮囑。

“嗯!”小美很乖地點點頭。

他抿唇,大口深呼吸,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要去偷那個娃娃音樂盒。

那個漂亮的娃娃音樂盒,一定能唱出很美的聲音吧,他很想要呢,而且,小美也很想要呢。

他隻是借來玩一會兒就放回去。

那就不算是偷了吧?

別墅並不是很大,在小小的他眼裏看來,已經是富麗堂皇如同皇宮一般。

如果我能住在這樣的屋子裏有多好,如果我和小美能夠有這樣的房子有多好,那樣就不用在大街上乞討,忍受寒冷了吧。

這樣的念頭在他的腦子裏一閃而過。

雪很大。

小小的他在深深的雪地裏艱難地行走著。

雪落在他的身上,融化,然後滲入單薄的衣衫裏,凍得他渾身都僵硬了。他咬咬牙,小小的麵容上有與這個年齡不相稱的堅定。

他不能放棄,他一定要拿到那個音樂盒,因為……

小美在外麵等著他呢。

這美麗的別墅啊……

為什麼此刻卻離得他那麼遙遠呢……

終於,他站在了別墅外麵。

窗簾沒有拉上,溫暖的橘色燈光透過落地玻璃門照射出來,安靜祥和地灑在他的身上。仿佛是這光芒的力量,竟讓他忽然覺得溫暖了一些。

抿唇,慢慢地走到門邊,試探著推了一下——

居然沒有關!

他竭力抑製住心底的欣喜若狂,把臉貼在玻璃門上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屋子裏的情況——大廳裏空蕩蕩的,沒有人。

輕輕呼吸,然後輕輕推開落地玻璃門。

屋子裏的暖氣一下子撲麵而來。

這樣的溫暖……

溫暖裏,好像夾雜著什麼熟悉的氣息,好像,好像是他遙遠的記憶裏的一種熟悉的味道。

他怔了片刻。

但很快記起自己來的目的——趕緊找到音樂盒,然後帶出去給小美。可沒有時間在這裏發呆了呢,如果被主人發現了,那就大事不妙了。

彎下腰,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穿過大廳。

禮物……

聖誕節的禮物……

會放在哪裏呢?聖誕節的禮物的話……應該是買給家裏的小孩的吧,應該是放在小孩的房間裏才是。

他抬起頭,望著旋轉而上的樓梯。

會在樓上嗎?

屋子裏靜悄悄的。

沒有一絲絲的聲音。真是奇怪,今天不是聖誕節嗎,為什麼這個家裏這樣安靜……或者,他們一起出去了?

真是太好了呢。

這樣的話,要拿到音樂盒就簡單多了。

走上二樓。

可是,二樓也有很多房間,到底那個小小的娃娃音樂盒被放在哪個房間呢?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房間,把耳朵貼上去,仔細地聽了聽,又吞了吞唾沫,輕輕推開房門。

房間裏沒有電燈,漆黑一片。他閃身進去,關上房門。

適應了黑暗之後,他才發現這是一間音樂室。

鋼琴……

小提琴……

牆上大大小小的獲獎照片,櫥櫃裏無數的獎杯。他好奇,小心地拿起一個湊到窗邊,借著窗外微薄的亮光,他看清楚了獎杯上刻著的字——“星海盛典·小提琴·冠軍·顧北川”。

顧……

北川……

目光停滯在這三個字上。

有那麼一瞬間,一種奇怪的感覺包圍了他。顧北川,這個名字好像,好像很熟悉,似乎聽什麼人提起過。

他努力地回想,可是腦子裏卻是一片混沌。

顧北川……

到底是誰呢?

他放下獎杯,繼續尋找著。

忽然——

“不許去!”一個尖銳的女人的聲音劃破了寧靜!

屋子裏有人!

“不許你去,聽到沒有,北川,你聽到沒有!”那個女人的聲音歇斯底裏,有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刺耳。

“媽媽,我要爸爸!讓我去找爸爸!”一個小男孩的聲音。

他怔住了。

記憶裏仿佛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地蘇醒過來,好像是春日融化的積雪裏,慢慢長出的嫩芽。

他走過去,走到門邊。

他將門拉開一條縫。

走廊上的燈光照射進來。

“你爸爸已經不要我們了,他不要我們了你知道嗎?”走廊上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因為離得太遠,因為燈光刺眼,他看不清楚他們的樣子。

可那聲音,那聲音卻是……那樣的熟悉。

好像,在他的記憶深處的某個地方,完好地存放著。

小男孩哭了——

“不,我要爸爸……爸爸說他不會不要我的,他不會的……”他放聲大哭起來,手裏的東西啪地落在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

娃娃音樂盒!

是那個娃娃音樂盒!

“爸爸不會不要我的,不會的!”小男孩還在哭鬧著,女人伸手試圖去抓住他,可是他一彎腰從女人的手底下溜過去,蹬蹬蹬朝著樓梯的方向跑來。

燈光明亮。

衣衫襤褸的他躲在門後。

這偌大的,華麗的別墅裏,彌漫著溫暖,和屋外那個冰天雪地的世界,仿佛毫無聯係。

他怔怔地看著那個朝樓梯跑來的男孩子。

他和他差不多的年紀,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毛線衣,看起來,好像很暖和很暖和的樣子。

他的皮膚白白的,很幹淨,不像他,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已經有好多天沒有洗過臉了。

他的頭發,又黑又濃密……

他的眼睛,那麼黑那麼……那麼像自己,他的鼻子,他的嘴巴。

小小的他猛然呆住。

這個男孩子,居然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男孩子跑到樓梯口,卻被追上來的女人一把抓住。

他呆呆地看著那女人的臉。

女人抓住男孩子的肩膀,畫著精致的妝容的臉上表情扭曲:“我說過他不要我們了,不許你去找他,不許你去!你是我的兒子,誰也別想搶走你!”她瘋狂地搖晃著男孩子的肩膀,眼裏有絕望的光。

她的臉……

還有那男孩子的臉……

記憶如晨霧下的花朵,陽光靜默而瀉,晨霧一點一點地散去,那花朵也在一片朦朧之中若隱若現。

那似乎……

是很遙遠的記憶,卻很親切……

他怔怔地鬆開手,門輕輕轉開。

走廊上的燈光照亮了他一身。眼睛終於已經適應了這樣的刺眼,他看著眼前爭吵的兩人,隻覺得脊背一陣發涼。

“……”他張嘴,那個字卻似乎卡在喉嚨中,發不出來。

媽媽……

這時候——

“啊——”一聲尖叫!

他還來不及眨眼,那個被女人搖晃得如同風中落葉的男孩子直直地從樓梯上倒了下去!

一聲巨響!

是重物狠狠撞擊到什麼的聲音!

周圍一片安靜。

他看到那個女人僵立在原地,眼睛直瞪瞪地盯著樓梯下麵。數秒之後,她到底一口冷氣,退後一步,用手拚命地捂住自己的嘴。

然後,她飛奔下去!

“咚咚”的腳步聲,如同一聲聲驚雷!

他跟著走出音樂室。

那個娃娃音樂盒掉在地上。

它打著紅色的蝴蝶結,小臉蛋紅撲撲的,正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彎下腰撿起來,五指緊緊地抓住它。

他站在樓梯口看下去——

然後,渾身一涼!

樓梯的末端鋪著雪白的地毯,可是此刻的地毯上,鮮紅的血液觸目驚心!男孩子緊緊閉著雙眼躺在血泊之中,頭部邊上,是一個碎裂的花瓶。

他滾下樓梯的時候,撞到了樓梯腳的單腳架,架子上的花瓶在地上摔得碎裂,碎片狠狠地刺進了他的後腦之中!

他……

他死了嗎?

小小的他的心裏,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他死了嗎……他應該,應該是他的……弟弟,是弟弟嗎?

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他的雙胞胎弟弟……

“北川!北川!”他聽到那個女人——他的媽媽,拚命地搖晃著地上的男孩,他的弟弟顧北川……

顧北川……

他忽然想起來了。

在他走丟了,被小美的媽媽撿到的時候,她問他叫什麼名字,年幼的他卻記不起來;在過去這些年裏,他和小美還有阿姨一起生活得那麼快樂,他從未想過要去記起自己的名字。

可是如今,他卻想起來了。

他叫顧南澤。

南澤,北川,他是顧北川的雙胞胎哥哥,他叫顧南澤!

他呆呆地走下樓梯。

媽媽的哭喊聲那樣尖銳刺耳,卻渺茫得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北川,你醒過來,你醒過來!你不能死,你死了你爸爸就不要我了,不行,不行!”她瘋狂地呼喊著,瘋狂地搖晃著血泊中的北川。

你不能死……

你死了你爸爸就不要我了……

這樣的話,遙遙地傳進他的耳朵裏。

他一步一步從樓梯上走下去,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一種很痛很痛的感覺。終於,他站在了她的身後。

他伸出手去,想要喊一聲“媽媽”,可是那手終於是停在半空中,僵硬。

記憶的深處,有什麼猛然迸發。

……

“我們有兩個孩子,根本養不了!”

“江家的人還在追我們,如果被抓到的話我們都會死,都會死的!”

“家道,我們丟掉一個好不好……”

“哥哥身子一向比較弱,我們把他……”

……

這是……

媽媽的聲音。

是媽媽的話……

他記起來了。那段日子,爸爸和媽媽總是帶著他們兄弟四處逃亡,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安靜地跟著爸爸媽媽四處流浪奔波,躲躲藏藏。

他的身子虛弱,總是生病。

媽媽總是罵他,罵他拖累了他們。

然後,有一天他在破瓦房裏醒來的時候,就再也沒有見過爸爸媽媽,還有弟弟。他一直不願意承認,一直不願意去想,可是這一刻他終於明白——

他被拋棄了。

他被爸爸媽媽丟掉了。

燈光刺眼。

媽媽的哭喊聲……

雪白的地毯上猙獰的血跡……

他倒退一步。

腳下一絆,他撲通坐在地上,手上的娃娃音樂盒無聲地掉落在柔軟的地毯上。

哭喊聲忽然停止了。

他慌張地抬起頭——

一雙幽暗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那眸光,先是絕望,然後慢慢地轉為呆滯,數秒之後,竟然迸發出巨大的欣喜!

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來不及撿起娃娃音樂盒,已經被狠狠一把摟進媽媽的懷裏。

這是……

媽媽的懷抱……

可是為什麼,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隻有,隻有無窮無盡的冰冷和黑暗,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

……

“我們有兩個孩子,根本養不了!”

“江家的人還在追我們,如果被抓到的話我們都會死,都會死的!”

“家道,我們丟掉一個好不好……”

“哥哥身子一向比較弱,我們把他……”

……

“糖葫蘆哥哥和小美一人一半,好嗎?”阿姨笑眯眯的,眼底卻有掩飾不住的疲倦和辛苦。

……

“哥哥,油菜花很漂亮吧?”

“哥哥,春天來的時候,一起去看油菜花吧?”

“哥哥……”

……

“哦,你們是那個女人的孩子!”門衛的聲音懶洋洋的,“你們的媽死了。”

“死……”死了?兩個小小的孩子僵立在雪地裏。

“對啊,死了。上工的時候自己不小心栽進了機器裏,被壓成肉末了。”門衛漫不經心地翻著報紙,仿佛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哥哥,我怕……”

“不要怕,有哥哥在。”他緊緊地抱住小美冷得顫顫發抖的身子。

“我想媽媽,我要媽媽!”

“小美,以後就由哥哥來照顧你,好嗎?”

“我要媽媽!”

“聽話!”

“我要……”

……

一道強烈的白光閃來。

他騰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麵白色的房頂,牆角有漂亮的歐式浮雕,正中央一盞乳白色的蓮花燈,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他轉過頭去。

隔著玻璃窗,他看到窗外有團團的黑影落下。

雪還在下著……

小美!

他猛然坐起來。

門被推開。

那張熟悉的臉笑吟吟地出現在他的麵前,手裏端著托盤,托盤裏有一杯熱牛奶。

“醒了嗎?”她的聲音柔和而輕緩,溫暖得好像春日的風一樣。

他怔怔地坐著不能說話。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