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的媽媽,好像,好像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和他說過話。
媽媽她一直都比較喜歡北川。對的,他記起來了,那年幼時候的記憶,媽媽一直都比較喜歡弟弟,因為他總是體弱多病,老是要吃藥,媽媽嫌棄他是敗家命,一直不喜歡他。
從來,都不曾這樣溫柔地和他說話。
在他發呆的時候,媽媽已經走到他的麵前。她把牛奶放在床頭櫃上,伸手覆上他的額頭,轉瞬便露出笑容,“太好了,已經不燒了。”
她端起牛奶,“來,把牛奶喝了。”
這一切仿佛都和做夢一樣。
這樣溫柔的媽媽,這樣漂亮的房子,還有……
還有熱牛奶……
他呆呆地伸出手去,接過牛奶。
喝了一口,嗯,好喝。
如果小美也喝到這樣的牛奶的話……
小美!
“小美呢?”他急切地問。
媽媽愣了愣,“小美?小美是誰?”
小美還在雪地裏等他拿回音樂盒去!
天,她一定凍壞了!
他急忙掀開被子跳下床。
要趕緊把小美帶進來,他已經能想象到小美喝著熱牛奶的時候的幸福表情了呢。
他滿心歡喜。
現在他找到爸爸媽媽了,他可以說服爸爸媽媽收養小美,小美終於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呢。
有爸爸媽媽的日子,有大房子和漂亮的衣服的日子,有熱牛奶和白米飯的日子!
可是媽媽卻攔住了他。
“小美是誰?”
“是和我一起來的妹妹。我答應她要幫她拿到音樂盒,才會到這裏來的。她現在正在外麵等著我拿音樂盒給她呢!”
他急切地看著媽媽,“能把那個音樂盒送給她吧?”
應該是沒有問題吧?
她是他的媽媽呢。
小美和阿姨收留了他那麼多年呢。
“哦……是嗎?”媽媽的聲音忽然輕了下去。
她看著他,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眼眸烏黑烏黑的,仿佛蒙上一層濃重的霧氣。她緊緊地抓著他,不讓他離開。
他急切地看著她。
沉默了許久。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漂亮極了。
眼角都彎起來,像月牙一樣。
“你想要那個娃娃音樂盒,對嗎?”她輕輕靠近他,聲音低而充滿了誘惑,仿佛一朵在黑夜盛開的夜玫瑰。
他怔怔地點點頭。
“那麼,你能為它付出什麼代價呢?”
他愣住了。
代價……
代價嗎……
“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麼樣?”她輕輕撫摸著他的臉,目光裏滿滿的都是寵溺和疼愛,“我的兒子,我們來做個交易……從今天開始,你叫顧北川……”
顧北川……
對了,弟弟!
“他怎麼樣了?”他脫口問出。
瞳孔猛然收緊,撫摸著他的臉的手也狠狠一僵。
良久的沉默。
“他死了。”她勾勾唇角,身子朝後靠了靠,靠在床尾上,用冷冷的目光睨著她,輕悠悠地說出這句話。
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仿佛,死去的那個人不是她的兒子。
他完全呆住。
北川……
死了!
他的弟弟北川!
雖然並不很親,雖然六七歲的時候,就和他分開,三年來都不曾見到,他幾乎已經忘記了關於爸爸媽媽和弟弟所有的一切,可是……
可,那是他雙胞胎的弟弟。
他……
死了。
在他們重逢的這個時刻,他甚至還來不及知道自己的哥哥回來了,就……
死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覆蓋在心頭。
是痛嗎?還是,震驚?
是因為,看到媽媽這樣平靜的表情的震驚。那是她的兒子嗬,她的兒子死了,她怎麼可以這樣平靜?而且——
是她殺死了北川!
“不過死了就死了吧。”靠在床尾的她冷冷一笑,“沒什麼大不了的。重要的是,我現在又有了你……南澤,你回來了。”
她展開笑容,伸出手來試圖擁抱他。
他害怕地往後一縮。
她笑得像魔鬼!
“媽媽有了你……隻要有你,他就不會離開我,隻要有一個就夠了。”她渾然不覺他的害怕,依然伸著手朝他靠來。
他驚懼得渾身顫抖!
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過,從今以後,你不能是顧南澤,你必須是顧北川。”
……
從今以後,他隻能是顧北川。
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停了。
夜深了。
周圍一片靜謐無聲。
橘色的燈光,將兩人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很長很長。
他站立在雪地中,目光淒然。
他深深地望向僵立在他的對麵的駱明薇,唇色蒼白,笑容是那樣的淒涼無奈。“你看,我就是這樣,成了顧北川。”
“媽媽答應我,隻要我答應做顧北川,答應她代替北川的身份活下去,那她可以收養小美,可以讓我和小美一起生活,讓我們擁有那個娃娃音樂盒,擁有更多更美好的東西……可……”
她帶回來的消息,卻是小美不見了。
雪地裏已經找不到小美的身影。
他發了瘋一般,哭著求媽媽找到小美,可是……
最後得到的消息,是有人看到小美掉進了河裏。
那是……
那是那樣寒冷的冬天啊……
小美她,她不會遊泳,她根本看不到這個世界!
是他害死了小美!
如果不是他要去偷那個娃娃音樂盒,他們就不會分開;如果不是因為他暈了過去,他就可以早一點告訴小美,他們從今以後可以過著富裕快樂的生活,如果不是……
可是,卻再也沒有如果了。
“所以……明薇,你看,我……”他望著駱明薇,“對不起,我從未愛過你。那個承諾要娶你的顧北川,並不是我。”
他是顧南澤。
不知道什麼時候刮起了風。
路邊的樹叢在風中沙沙地響著,積雪撲撲地落下來。
駱明薇站在樹的陰影下。
她呆呆地望著顧北川,漂亮的麵容像雪一樣的蒼白。
忽然,她輕輕笑了一下。
“騙人。”她的聲音輕若無聞,“你騙我。”
顧北川難過地低下頭。
“我沒有。”
“你騙我!你怕我說你移情別戀,你怕我拿出過去的承諾來要求你兌現,你編出這樣離奇的故事,顧北川,你瘋了,你瘋了!”她失控地大喊大叫起來,眼淚如星芒一般,彌漫在蒼白的臉頰上。
“你這個瘋子,顧北川,你這個瘋子!”
她轉身鑽進車子裏。
車子發出巨大的發動聲。
倒車,掉頭,加速。
車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寂寞的夜色下。
他站在那裏,隻有燈光陪著他。
他站了許久許久。
終於,嘴角浮現一個淡淡的笑容。
江、顧兩家的戰爭還在繼續。這是一場負心漢與複仇女的戰爭,毫無意外的,幾乎大部分的輿論都站在江潤芝這一邊。然而忽然有一天,眾人又發現江潤芝身邊除了多年不離身邊的奶媽福姨,又多了一個叫做江若亞的年輕女子。
很快江若亞的身份就被曝光——
原來就是不久之前轉學進景安大學,公然追求顧北川,破壞顧北川與青梅竹馬駱明薇的感情,最終導致顧、駱兩家關係破裂的那個女孩子!眾人在這一刻才明白,原來江潤芝為了複仇早就開始步步籌劃,早在她回到景安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看起來江潤芝信心十足,顧家要倒黴了。
再過兩天就開學了,而若亞已經沒有回景安上課的必要。
她想,現在她在景安大學的學生眼裏,是一個怎樣的角色呢?可怕的,充滿心機的女人,應該是這樣吧。前幾天小斕打電話來問候,語氣似乎也生疏了不少。
她掛了電話,居然難過極了。
原本那個,信心滿滿地認為自己除了報仇之外不需要任何東西,比如親情、友情、愛情的她,到如今卻好像什麼都很在乎。放不下顧北川,放不下小斕,也放不下媽媽。
駱明薇離開了景安。
她是悄悄走的,幾乎沒有人知道。但還是被認識的人拍到了在機場候機的照片。
照片上的駱明薇臉色蒼白,目光竟然是呆滯的。眾人都歎息,這次的事件給駱明薇的打擊是巨大的吧,一個女孩子,怎麼也無法承受被逃婚的恥辱啊。可是他們卻都不知道,讓駱明薇變成這樣的不是顧北川的逃婚,而是顧北川的死亡。
“原來,他已經死了。”駱明薇呆呆地笑著,看著自己的哥哥。晶瑩的淚水在她的麵容上流淌著,她看著哥哥,一會兒笑,一會兒哭。
駱明安看著自己的妹妹,難過極了。
可,他同樣被這個消息所震驚,原來,他的好朋友顧北川早在十三年前就死去了,活著的,是北川年幼的時候就走失的哥哥顧南澤。難怪,難怪他八歲那年突然被送到奧地利去,回來之後性情卻變了那麼多,根本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顧北川。
原來真的不是他。
“我為了他放棄了自己的尊嚴,仿佛了自己的原則,做了那麼多邪惡的事情,可原來,原來那並不是他啊!”駱明薇哭著,“從一開始我就注定失敗,因為那個人根本不是愛著我的顧北川,根本不是!”
他說自己從來沒有愛過明薇,竟然是真的。
十三年嗬,代替弟弟的身份活著,甚至要強迫自己去愛弟弟愛的女孩子,對於他來說,該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呢。而在這樣的壓抑下,江若亞出現,才輕而易舉地撼動了他的心吧。
若亞……
江潤芝的女兒。他從不明白她眼底的黑暗來自何處,可現在卻清楚了。原來無論他怎麼做,她都不放棄追求顧北川是因為這個。
但他不願意再去想這些了。
駱明安以最快的速度幫妹妹和自己聯係了美國的大學,辦好手續就走。爸爸媽媽驚詫於明薇的忽然放棄,但也為此高興,並沒有阻攔他們。
飛機起飛,一陣轟隆隆的巨響。
駱明安將耳麥戴上,優雅的鋼琴聲。他側頭看看在身邊熟睡的妹妹,蒼白的臉上終於又了一絲輕鬆,於是他也閉上眼沉沉睡去。
“她走了?”江潤芝悄然走到若亞身後,將一杯熱牛奶放在桌子上,“固執的孩子,沒想到會這樣放棄。我還聽說顧北川逃婚了她依然執迷不悟,要把他找回來呢。”江潤芝的臉上有一絲奇異的笑容。
若亞也笑笑,“是啊,走了。”走了,多奇怪。那天她在車站外找到他們,揭發若亞的秘密的時候眼底那種興奮的光彩,怎麼看都不像是看透一切打算放手的人,是什麼原因讓她一夜之間改變?
是顧北川對她說了什麼?
可,那又是什麼呢?
“少對著電腦,對身體不好。”江潤芝伸手理了理若亞的頭發。見若亞不說話,又笑了笑,“還在關注著顧北川的一舉一動嗎?我聽說他已經從景安退學了。其實以他的才華,也無需再在景安進修。”
“是啊,他的小提琴拉得好極了。”若亞輕歎著。
屋子裏忽然沉默下來。
良久。
“如果還是沒辦法忘記,不如回英國去吧。等到我處理完這裏的一切也回去。若亞,我們母女以後可以安心地一起在英國生活下去。你會在英國遇上你的真命天子,英國華僑,或者是英國人,一定會……”
江潤芝將若亞的肩膀輕輕抱住。
若亞卻在她的懷裏輕輕笑了,“我想是應該離開一段日子,但,不是英國。”
四月,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校園裏種了許多柳樹,這時候柳絮飛滿了天空。清潔的大叔總是抱怨著,嘟囔著要建議學校拔掉柳樹該種別的。
切,他懂什麼,一點都不浪漫。
小斕在心裏這樣想著,抱著書本懶洋洋地朝教室走去。
這時候的她,已經比上學期瘦了許多,走在路上的時候,也會有女生男生有意無意投來的一瞥。她有的時候會想起若亞,那個曾經出現在她的生命裏,改變了她的女生,又以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方式離開了景安。
她消失了,再也聯係不上。
唉。
小斕長長地歎氣。
人工湖邊的小廣場上,放著幾個巨大的宣傳布告欄。大學生的生活總是被各種各樣的活動填滿,大學的校園也被各種各樣的海報填滿。小斕看了一眼當中的海報,微微怔住了。
“顧北川小提琴獨奏會”。
聽說顧北川已經退學了啊。
發生了這麼多事,他當然會退學吧。小斕聽說顧家已經接近破產了,顧北川的身上少了一個顧氏企業少東的光環,但另外一個光環卻更加耀眼。他依然是鼎鼎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
可他居然還願意在景安舉辦演奏會,實在出乎意料。
似乎也有人這樣想著,不少人在那海報前指指點點。
“上個月據說顧北川回奧地利去參加了一場什麼小提琴比賽,又拿了獎,我還以為他會留在奧地利呢,沒想到還是回來了。”一個女生說。
“駱明薇和江若亞都走了,他卻留下來了。”
“不,我聽說這隻是顧北川世界巡回演唱會其中的一場而已,他還是會走的。”
“這樣啊……”
世界巡演?
這樣說來,顧北川現在越來越有名氣了嗎?
不過,小提琴界的事情她並不是很了解呢。小斕笑著搖搖頭,抱著書本繼續慢慢地朝教室走去。
練習室。
Jane推門進去,看見顧北川正站在窗邊調弦。
“北川,音樂公司的人來了,你要和他們見見嗎?”Jane笑容燦爛。
顧北川抬起頭來,溫和一笑,“不用了。你是經紀人,你來決定就好。”Jane吐舌頭,“什麼經紀人,我隻是個小助理!”一個月前她還是顧北川的競爭對手,和他在比賽中爭奪那個最光輝的獎項,但在聽過他的演奏之後,已經徹底地決定放棄小提琴。
因為她這輩子都無法拉出那樣深情的聲音啊。
於是幹脆做了顧北川的經紀人,她出生在商業家庭,這方麵的頭腦倒是很靈活,才一個月,把顧北川一下子從小提琴領域推向娛樂圈,作為一名藝人來包裝,他一下子多了許多粉絲呢,連音樂公司都找上門來,想要為他出一張個人專輯。
這件事情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成就感,比拉小提琴給她帶來的更多,於是她更下定了決心,要當好顧北川經紀人這個角色。
“那我就去和他們談了,你可以先想一想要錄什麼曲子。《引子和幻想回旋曲》,你最擅長的,還有《卡農D大調》也很不錯,不過……”她撓撓頭,“似乎有點太大眾了,哎,反正你好好想想吧!”
她跳著走出音樂室,把門關好。
曲子?
顧北川將小提琴抵在肩上,露出微微的笑容。那當然是這一首了——
《天空之城》。
小小的娃娃音樂盒安靜地站在桌子上,微笑地看著顧北川拉出那首它也能唱出來的曲子。
窗外天空如洗。
春天到了呢……
油菜花,也開了吧。
“到鄉下去拍攝MV?”Jane撓撓頭,“不會覺得太簡陋了嗎?去教堂什麼的,或者幹脆去歐洲,去奧地利不是更有質感嗎?”為什麼要去景安鄉下的油菜花田?
顧北川溫和地笑著,“你不是說我可以決定的嗎?”
Jane笑了:“好!我相信你的感覺。油菜花田,想起來也挺不錯的。我馬上讓人打聽下這附近那裏的油菜花田最好看。”
“不,不用了。”顧北川搖頭,“我知道最美麗的油菜花田在哪裏。”
車子從寬闊的國道線上一路開去。
國道的兩邊已經可以看到遍野的油菜花,一片一片金燦燦的顏色,宛若是金色的雲。
“哇,北川!你果然沒錯,這些油菜花田簡直美呆了!”Jane興奮地大叫,“好美,好美啊!比北海道的薰衣草田還美,比奧地利的雪還美!”
是啊。
顧北川沉默地笑著,望著窗外的景色。這一片片的油菜花田,比一切都美。
金黃色的花朵。
清澈的小溪,如玉帶般在田野間穿過,四月溫柔的陽光照下來,一片微波粼粼。
小美,油菜花田開了。可你收不到哥哥送的油菜花了吧。
還有……
江若亞,彤鄉的油菜花開了。
前幾天看到報紙的采訪,江潤芝說等處理完一切就回英國去,與女兒團聚,然後不會再回來。他才確定,她回英國去了。
英國,英國,距離奧地利也不遠吧。
可他是不會去的,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去到英國,不會去到那個離她那麼近的地方。
他依然選擇住了民宿。
春天正是彤鄉風景最美的時候,民宿的客人很多,剛剛好就隻剩下兩間房,來的工作人員有男有女,於是就男女各住一個房間。
顧北川拿到門鑰匙的時候,苦笑了一下,“居然又是這個房間。”那天和江若亞來的時候住的房間。
他拿著鑰匙上樓,發現隔壁的房間門上也已經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
不知道,這裏麵住著什麼人啊。
這次隻是來看場地的,帶來的東西並不是很多,因此在房間裏稍事休息之後,Jane就打來電話,邀大家一起到外麵去走一走。
“這樣美麗的春光,不去好好欣賞一番實在太可惜了啊。”她這樣說道。
然而顧北川卻拒絕了,“你們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Jane知道他的脾氣,內斂,不合群,總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待著,於是也不勉強,帶著同事們歡快地出發了。
這美麗的春光啊。
顧北川推開窗子。民宿前是一片寬闊的田野,也種了一小片油菜花,穿插著嫩黃與嫩綠的顏色。遠處的山也綠得那樣鮮嫩,仿佛是雨水剛剛洗過一樣的。
他側過頭。
這個地方,這扇窗前,那個夜晚……江若亞曾經對他說,sa lang hei。嗬,那個時候的他還真傻,真的以為這是“晚安”的意思。但自從認識了Jane,她是一個很喜歡看韓劇的女生,他譜曲的時候,她總是在一邊看韓劇,有意無意地,他也會聽到一些對白。
那天,他就那樣恰好地聽到了這個詞——sa lang hei。也才知道,原來它不是“晚安”,而是——我愛你。
江若亞對他說,她愛他。
他忽然輕歎了一口氣。可如今,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關上窗,他轉身。想了想,從隨身的行李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在窗邊的書桌上——穿著紅衣的娃娃音樂盒,帶著那仿佛亙古不變的笑容。
“小美,哥哥幫你帶回了這個音樂盒。”他微笑著,輕輕轉動音樂盒,再放開的時候,音樂盒輕輕地響起了《天空之城》的曲子。
他忽然想要出去走走了。
陽光明媚的初春。
天是柔軟的藍色,白雲也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
溫暖的春風,從碧青色的山峰上吹來,越過山川,田野,越過那一大片一大片美麗的油菜花田,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顧北川微微抬起頭,望著那溫柔的藍。陽光恰恰落在微揚起的下頜上,畫出柔和的線條。
小美,你在那裏,還好嗎?
馬兒悠閑地在山坡上吃著草。
小羊緊緊地跟在媽媽的身後,咩咩地叫著。
燕子掠過眼前,又落在電線上,在天空裏畫出美妙的樂譜。
一切都是那樣的色彩鮮豔。
這條路,他記得,那是他每天去上學的必經之路。他也記得,這條路的盡頭,總是有那個纏人鬼,有著一雙漂亮的眼睛卻看不到這個世界的纏人鬼在等他。他更記得,他和小美是多少次手牽手從這條小路上走過,到那一邊的竹林下的小溪水裏玩耍。
顧北川一路慢慢走去。
春日的柔風輕輕吹起他的發和衣角。
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
“哥哥,等我長大之後,哥哥送我油菜花吧。”
“油菜花醜死了。”
“真的嗎?”
“真的。”
“可是……還是想要。”
呼……
忽然輕輕呼出一口氣。小美,你知道嗎,家鄉的油菜花開了。
仿佛是這美麗的花海,是這溫柔的陽光給了他勇氣,顧北川忽然下了決心,要到阿姨的墓前去祭拜。
這麼多年,他都不曾回來祭拜過,阿姨的墓前一定很冷清吧。
這樣想著,他循著記憶一路找去。然而,在找到記憶中的那座墓碑的時候,他卻怔住了。
一小束油菜花。
鮮綠的葉,鮮黃的花,是剛剛摘下來不久的油菜花。在日光下,這一小束油菜花就這樣安靜地躺在墓碑之前。
金黃色的花朵,被小心地攏成一束,安靜地躺在墓碑前。
春風吹得那鮮嫩的花瓣微微顫動。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熟悉無比,然而仿佛又很遙遠。
靜止的心,在聞到香味的那一刹那,猛然顫了一下,仿佛有了什麼預感,顧北川回身——
若亞安然地站在陽光之下。
她穿著白色襯衫,綠色碎花裙子,站在一片春光之下,仿佛是一株潔白的小雛菊。
若亞怔怔地望著顧北川。
是因為太想念,所以出現了幻覺嗎?他……怎麼會在這裏。原來以為,她足夠冷血狠心到可以抹去一切記憶,可原來……原來什麼都無法忘記啊。
他隻是那樣站在那裏,表情不悲不喜,也不發一言。他看著她,眸光平靜,仿佛她隻是一個陌生人,在他心底已經激不起一絲漣漪,可是,在看到他第一眼的那一瞬間,心竟就痛得無法呼吸。她想要轉身逃走,可是雙腳卻仿佛生了根,狠狠地紮進腳下的泥土中動彈不得。
他不是應該在忙他的世界巡回演奏會嗎?來這裏做什麼?為什麼會找到媽媽的墓前?所有的疑問,一股腦兒湧出來,可她的腦子卻亂得很,無法去思考這其中的任何一個問題。
雙手緊緊抓住手裏的油菜花,幾乎要把那鮮嫩的花莖掐出水來。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可她終究沒有哭,她,是江若亞嗬。
揚起眸子,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顧北川,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你。”然後故作鎮定地從他身邊走過去,彎下腰,把手中的油菜花束放在墓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