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色緩緩而至。
待她哭夠了,情緒終於平穩下來,鬆讚布達才就著兩個人的位置也挑選了一處平整的石頭坐下,視線卻並不看她,而是跟著不停流動的溪水移動著。
“我不知道你們大唐人是怎樣想這樣的事情,如果你還有心情,願意聽聽我的想法嗎?”
小桃從易淩風的臂彎裏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眨了眨,方才點點頭。一方麵是救她養她的師父,一方麵卻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敵,她確實不知該如何選擇,如果有可能,她甚至寧可昨夜推門進去的人不是自己。
“你也看到了,那絲帛上記載的蓮香玉龍飲的最後一味藥便是你族人的血肉。我猜想,當年曦顏季氏不再製作蓮香玉龍飲,不僅僅是因為藥材稀缺,更大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一旦這種神奇的藥流入世間,帶著對傾城容顏的渴望,會有數不盡的貪婪之人為了製藥而殺害你的族人,這隻會給你們帶來無盡的災難……而易先生的發瘋,則將這種可能性提前了。”
“你是說,哪怕沒有師……沒有他,我們也會被滅族?難道就因為這個理由,他的罪證,我上千族人的性命,就能這麼被抹去嗎?”
小桃立即用歇斯底裏反擊回去,麵對即將失去理智的小桃,鬆讚布達隻得報以苦笑,解釋說:“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不待他說完,她便已紅著眼圈反駁回去,此刻的小桃完全像是一隻牙尖齒利的小豹,充滿攻擊性。
“小桃,別這樣。”易淩風急忙拉住疾言厲色的小桃,快速給鬆讚布達使了個眼色,同時勸解道,“他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小桃,布達也是好意。”
小桃抿著唇,緩緩平靜下來不再吱聲,但兩個人還是看得出來,她心中仍有著抵觸情緒。
接收到易淩風的警示,鬆讚布達心知她現在再受不得一丁點兒刺激,於是立即道歉:“對不起,我隻是不大善於表達……我隻是想說,易先生清醒之後,也的確是陷入自責,並且亦在極力補救,否則他完全可以不救你,任你自生自滅,可是他卻收養了你悉心撫養,而且親手斬斷自己的雙腿,把自己關在這座山上整整七年,小桃,我覺得,易先生他沒有一天不是生活在自責中……
“就拿這次你去長安找藥來說,那些指引,難道不也是一個讓你慢慢發掘真相的過程?如果他真的有心隱瞞,那卷記錄了你們族人秘寶的絲帛,估計早就被燒毀了,你想想,我說的可還有些道理?”
小桃安靜下來,鬆讚布達立即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說的這些,她已經聽了進去。
哪怕再不願意承認,小桃還是不得不說,他說的未嚐沒有道理。
自長安一行,她有意無意中發現了太多疑點,從陰妃身上,從那絲帛上,從易傅卿自己的態度上,就好像從頭至尾都有一條線牽著她,她跟著一步步向前,然後便有一條線索跳出來,供她懷疑。
這個秘密,他藏了太久……也許真的像他昨夜說的,他在這種無盡的譴責與自我折磨中,累了。
見她神情開始鬆動,鬆讚布達知道,小桃終於聽了進去,於是他在駱駝身上,放了最後一根稻草——
“而且我猜,也許昨晚他早就認出了你,你也說過易容一道,如果是特別熟悉的人,你是瞞不過去的,他和陰妃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又怎會認錯?而且麵對天下第一的易容師,真能瞞過去嗎?否則,昨晚的月光並不亮,我們在他屋子裏坐了那麼久,他卻為何沒有讓任何一個人點起油燈?”
小桃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雙手捂住嘴巴,眼圈卻再次紅了。
“你好好想一想,小桃,不要被仇恨蒙蔽你的雙眼,你最後的選擇是什麼,作為朋友,我永遠都是站在你這邊的。”鬆讚布達拍了拍她的肩,和易淩風一前一後分別離開,而小桃則再次抱腿轉向溪水,陷入沉思。
卻不知道,本該離開的二人就一直坐在不遠處的樹上,始終看著她。
“布達,謝謝你。”易淩風靠上樹幹,剛才那種情況下,他根本沒有任何立場去勸她,若不是有鬆讚布達在,他們之間的疤痕將會落下一輩子。